舉國哀悼,慕沉昜頹靡地坐守靈堂,看著翻飛鼓動的喪幡,他好似也逝了生魂。
荊許爾的慘烈離世過于突然。她以為自己尚有時日求蠱,卻不想短短幾日就被毒腐蝕了臟器,痛苦致死。
臨終一刻,她悲哀的以為這一生算是失敗了。因為她終究沒得到慕沉昜的心。
生年二十余載,她從一個才貌雙全的天之驕女淪為偏執求愛之人。
她其實很愛笑鬧,可慕沉昜的冷落,讓曾經嬌氣明媚的少女變得沉默寡言,鮮活掩去,唯剩黯然失色的魂魄;她打小厭惡勾心斗角,卻在嫁給他后,日日精心算計,走好后宮的每一步……
喪幡又被風吹起,更顯凄涼。慕沉昜恍然回神,仿佛看見了女人端莊地站在堂前,他的心口猝然抽痛。
荊許爾的貼身宮婢呈來一紙書信,“殿下,這是王妃生前打算給您留的。”
慕沉昜急忙打開來看,上面僅有二字:“殿下”。
那宮婢伏在地上,顫著聲音道:“殿下前去江南尋人時,王妃痛極,她想著寫封信留給您,孰知就寫了這二字,便無從下筆。”
“王妃說殿下最疼愛世子,她不擔心于此,隨后因無力握筆,不得已放棄了。”
“王妃常暈過去,最后兩日也不再問殿下您何時歸來。”
想起她在床榻上痛苦得翻來覆去的模樣,男人猛地嘶聲大喊:“滾!都給本王滾出去!”
慕沉昜不知自己在懊悔什么,方喊完,又茫然怔了神。
他灌注了滿腔熱情的人沒有得到,一直以為理所應當陪在身邊的人走得痛苦,至死也沒能給他留下什么話。
到頭來,他心里竟如此荒蕪,仿佛一片墳地,不見生人……
陰風過,天上開始飄雨。
春雨本綿綿如絮,這時日落下來卻寒涼無比。
回程的馬車里,竺衣正乖巧地窩在左柸懷中,男人輕拍她的細肩,好似在安撫一個受了驚的孩童。
一聲驚雷滾過,她閉眼將小臉深深埋向左柸心口,許久后,伴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和吱呀作響的車轱轆聲,她開口道:“回莊就娶了我吧。”
男人的手停了,他低頭看她,“好。”
她原不想過快成婚,如今卻被荊、慕二人的事刺激了。
她不要這般痛的抱憾終身。
“你不問我為何這樣急切?”
“不問,皆依你。”左柸湊到她耳邊,輕聲道:“左某想要夫人,已非一兩日了,我自不會多嘴去問。”
他這一時的魅惑,又說著不正經的話,讓竺衣睜了眼,“柸先生,這個關頭你還有心思調戲人……”
左柸嘆氣,雙手環住她,“我知道,那鈺王妃之死嚇壞了你,可那一關僅是他們夫妻的情劫終了,實與你我無關。”將唇點在她的發上,他又道,“莫多想外人事,再者……我當真有權調戲我家夫人,此乃天經地義。”
竺衣輕啟唇,還不待出聲,又聽他道:“不許叫‘柸先生’,生分!”
她噤了聲,默默點頭。
再一時,雨勢忽轉急,車窗外的重重雨幕壓下來,遠山隱約的輪廓被徹底掩去了。附近無人家,車夫業已停止趕路,進了另一輛馬車躲雨。
竺衣素手握上左柸的大手,男人立即回應,同她十指緊扣。
“你說,鈺王對鈺王妃有情么?”她問。
男人稍糾結,而后道:“有情,也絕情。”
“他最鐘愛的人,還是宋西原吧。”
車廂內驟然沉默,她隨即為提了那個名字后悔,片刻后,卻聽左柸道:“誠然不知他所想,或許是吧。”他將她扶起身來,認真看著那雙杏眸,“宋西原和盛公子做了游醫,其行蹤我不知,亦不感興趣。如今,我心里唯有你,世間其余女子,我半分瞧不入眼。”
竺衣看他如此嚴肅,有點尷尬,“我沒懷疑你還在想她……”
“那我也須明說,即便宋西原與我江湖再見,也只是陌客罷了。”
“信你。”
長舒一口氣,左柸重新拉她入懷,“回去是得盡快大婚,否則你安不下心來。”
“全依你。”
聽到這三字,男人心頭的那絲郁結瞬時消散了,任車外大雨瓢潑,仍覺世上萬物皆可愛。
回莊后,兩人同向長輩說了意愿,左父和阿娘盡心挑選黃道吉日,最終擇定完婚日為五月一十九。
距離那日尚有幾十天,兩個年輕人并不忌諱大婚前見面不吉利的說法,只要天晴云舒,左柸必帶竺衣外出游山玩水。
……
毗鄰鈺國南,有一座山,名為煙山。
煙山半山腰處有二間茅草屋,裊裊飄著炊煙。
盛留白背了一籮筐新采摘的藥草回來,見白衣女子正在屋前搗藥。他將籮筐卸下,道:“此前下山,聽聞鈺國王妃薨了。”
宋西原直起身子,“我聽說了,無甚感想。”
盛留白捶了捶酸痛的肩,把筐中藥草全部倒在地上,“勞煩你揀個分別,我又全混一起了。”
女人走過來認真分揀,兩人不再說什么,各自去忙。
傍晚隨意煮了飯食,宋西原吃不下,去屋前草地坐了。盛留白隨后出來,看著月下略顯單薄的人,他問道:“密蠱已廢,那相思之痛可消散了?”
宋西原沉默著沒答話。
她看著天上那輪圓月,回想這兩年間走過的路,倍感勞倦。
當初竺衣受辱離世,她無顏面對左柸,匆匆跟了盛留白出來。為懲罰自己,她沒有找蠱人取蠱,硬是忍受了兩年的入骨相思疾苦。
她日夜皆在思念左柸,愈是想見,愈要壓抑,愈是痛楚。
兩年過后,蠱終于失去活性,她思念的程度雖大大削減,可下場竟是當真愛上了遙案莊的少主人,那份傾心,不再是依附于蠱而滋生的情。
聽聞慕沉昜之妻逝世,她確實無甚感想,只因再無情念放在他身上。
“蠱人我已找到了,明日便上山,等廢蠱一取,你我就離開此地。”
“去哪里?”
“南去岐湖,聽說那里生了瘟疫,過去一看。”盛留白說完就進房歇息了,留宋西原一人靜坐半夜。
她現在與盛留白互相扶持著游蕩于世。她一身功夫可護他周全,他行醫濟世換銀兩糊口,但行好事,清洗她手上曾流過的血。
他們明了不會為彼此動情。一個為情傷過的人,一個本就無欲念的人,說不清何時會分道揚鑣,但就目前而言,搭伙尚且合適。
圓月進了云層,女人仰頭看了須臾,喃喃道:“冬晨,你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