捶丸一出鍋，陸悠然便裝了十幾顆肉丸，讓青瓷給李嫂子和章大夫送去。前一個(gè)月想著要賺錢，人情往來這些便被拋之腦后了，而李嫂子和章大夫，也不敢輕易踏進(jìn)別苑之中。

　　青瓷倒是還和往常一樣，每日抽出一個(gè)時(shí)辰到章大夫處，她嘴嚴(yán)，也沒有將事情告知章大夫和章小年。

　　章小年往碟子里瞧了一眼，旋即將視線轉(zhuǎn)移到青瓷的臉上，問道：“這圓不溜秋的東西，是什么？”

　　青瓷笑著將其中一碟子塞到章小年的手里，“這是我家姨娘做的捶丸，讓我?guī)斫o你們嘗嘗，這可都是豬肉做的?！?p>　　章大夫知曉兩人，不，應(yīng)該是三人的日子不好過，還以為是小侯爺知道了她們的處境，再加之陸姨娘的救命之恩，必定不會(huì)虧待綠竹院，可隨即他又想到，深宅之中，救命之恩又怎能保她們一輩子？

　　他看向尚保留著天真一面的青瓷，便聽她說道：“對(duì)啊，我跟著姨娘去的縣城，已經(jīng)一個(gè)月了，他們可喜歡我們姨娘做出來的捶丸了，每天不過一個(gè)時(shí)辰便能賣完。”

　　章大夫皺了下眉，“你說你們?nèi)タh城里做生意了？”

　　青瓷扭頭看向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臉上還是天真的一面，心里卻劃過諸多想法，“姨娘總想著有什么能謀生，可您也曉得，出了好些事情。自從上次中毒后，別苑里便不準(zhǔn)備綠竹院的膳食，府里也不下發(fā)份例。姨娘說，我們總要活下去的?！?p>　　見章大夫沒有說話，她便行了禮，道：“那青瓷便先離開了，這一碟子，還得送往李嫂子家呢?！?p>　　章小年急忙道：“我送你去?！?p>　　“小年哥哥，不用了，這捶丸趁熱吃才香呢?！闭f完她徑直便離開了，章小年端著碟子，往院子外看去。

　　章大夫滿肚子疑惑，可任他怎么想，可能也想不到陸姨娘竟然不認(rèn)識(shí)自己相公。

　　青瓷快步往前走，拐進(jìn)往李嫂子家的小路后，這才停了下來，扭頭看了一眼，慢慢呼了一口氣，隨后走向李嫂子的家。

　　“我的老天爺啊，睜開眼瞧瞧吧，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的兒子，如今為了她的婆娘，竟然要逼死我這老婆子啊?！?p>　　“不活了，這日子沒法兒活了。”

　　她還未走近，便聽到一陣吵雜聲傳來，她停下來四處張望，卻瞧見李嫂子的院子外頭，圍滿了人。

　　“李婆子怎么又來了？這三天兩頭的，鬧什么？”

　　“還能為了什么，李二郎娘子進(jìn)門四年有余，如今還未開懷，李婆子可不得鬧?！?p>　　“什么還未開懷，二郎娘子進(jìn)門不過半年便懷上了，可李婆子不喜二郎，更不喜二郎娘子，可不就讓她給磋磨得落了胎。落了胎也不讓休息，使喚著干各種活計(jì)，身子骨不好，怎么可能懷得上？”

　　“就是，二郎娘子自分家后，氣色瞧著倒比以前好多了?！?p>　　“氣色再好，也頂不了李婆子三天兩頭過來鬧?！?p>　　“她到底要什么？”

　　“要什么，還能要什么？錢字一個(gè)，害死人啊。”

　　青瓷一面聽著這些莊戶娘子的議論，一面護(hù)著捶丸勉強(qiáng)擠到了院子門口，看見了坐在地上的李婆子，閉著眼睛干嚎著。

　　李二郎也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快步上前將李婆子從地上拎了起來，“娘，你這是干什么？”

　　李婆子被突然出現(xiàn)的李二郎嚇了一跳，聲音戛然而止，待她回過神來，咽下口水便開始破口大罵，“你個(gè)王八蛋子，突然躥出來是想嚇?biāo)牢覇幔俊?p>　　“我就知道，你個(gè)白眼狼，有了媳婦便忘了娘......”

　　李二郎越過李婆子往后看去，瞧見屋子的門關(guān)著，便問道：“娘，你可是又對(duì)珍娘說了什么？”

　　“我能說什么？說她一句占著窩不下蛋便敢甩臉色給我看，她還有理了?！?p>　　四年來，李婆子可沒少對(duì)李嫂子說。李二郎看著李婆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道：“說吧，你要什么？”

　　聞此話，李婆子臉上霎時(shí)便浮上了得意，“要什么？自然是要孝敬錢，十兩銀子。”

　　這話一出，李二郎的臉色都陰了，而周圍其他人，也都嘩然。

　　“這二郎，可真是她李婆子的兒子？”有人說是，也有人說不是。

　　李婆子見李二郎不出聲，又說道：“怎么？你們搭上侯府的主子，就不想認(rèn)你們的娘了？小心我上官府，去告你們一個(gè)不孝的罪?！闭f話間，李婆子揪住了李二郎的衣袖。

　　就在李二郎想要掙脫開的時(shí)候，那搖搖欲墜的門突然打了開來，重重地拍在了屋內(nèi)的墻壁上，帶起一陣揚(yáng)塵。李嫂子幾步走到李婆子跟前，將手里拿著的兩張泛黃的紙拍在她的手里，又將李二郎從她手里拉了過來。

　　“這是相公和我的賣身契，若娘堅(jiān)持要十兩銀子，不若將我們賣了吧?！?p>　　李婆子剛想說什么，李嫂子接著說道：“這十兩中，相公力氣占了有七兩。若是娘要賣了我，只怕是要不到十兩銀子?！?p>　　就在旁人想要出聲，青瓷大跨步走到李婆子身邊，伸手抽出了兩張賣身契。

　　“你，你是誰啊？把這東西還給我?！?p>　　青瓷睨著她，“如今主家少爺就在這莊子上，你這潑婦膽子倒是大，敢引起這般的陣仗，就不怕主家知曉，收回你們的田地？”

　　她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賣身契，“今兒個(gè)你要十兩孝敬銀，想必是聽說了李家嫂子與侯府姨娘交好。只是你也不想想，就李家嫂子這家境，她能給些什么？總不能給兩個(gè)粗糧饅頭，我家姨娘就給她十幾二十兩銀子吧？”

　　陸姨娘自己都還難存下二三十兩銀子，青瓷心里這般想著，臉倒是板著，李婆子知曉她是侯府的人，心里有些怵，見其他人對(duì)她指指點(diǎn)點(diǎn)，而李二郎也只顧著安慰倚在懷中的李嫂子，半個(gè)眼神也沒有給她，最后只能一跺腳離開了。

　　眾人看著她離開，也就離開了。青瓷臉上并沒有痛快的神色，她將賣身契還給了李嫂子，讓她之后可別輕易這般做，若李婆子真要賣了他們夫妻兩個(gè)，這一輩子，子孫的一輩子，可就毀了。

　　李嫂子哭過一陣后，擦干了臉上的眼淚，“我豈是沖動(dòng)？這樣的日子，還不如讓她賣了我們兩個(gè)來的痛快。子孫？這輩子，我怕是無兒女緣分了?！?p>　　青瓷沒有再接話，而是說了自己來意，并將手里的捶丸遞給他們。倒是李嫂子，知道這捶丸是用肉做的，怎么也不肯收下，最后還是青瓷說院子里青菜吃完了，跟她要了幾個(gè)蘿卜，這才將捶丸送了出去。

　　李嫂子看著青瓷的背影，又看了看桌子上的捶丸，呢喃道：“陸姨娘，可真是個(gè)好主子。”

　　李二郎看了她一眼，輕輕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