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為什么！我們是新人類，帶我們回去！”人群中爆發了哭聲，透著絕望和極大的恐懼。
脆弱下的人總是翻臉最快的動物，拋出一塊餌，他們會高呼振臂；給他們一巴掌，他們可能會紅著眼睛打回來，甚至像野獸一樣撕咬。
“你，你這個獨裁者，你是魔鬼！”
一個中年男人帶著一串白煙沖出人群，他的玻璃面罩下是一張頹廢而枯黃的臉，他指著臺上漂浮的老人，眼神像是要殺了他。
場面有些混亂，原領導層趁機解開了束縛帶飄到了一起，雖然這個時候再討論出一個對策沒什么意義，但至少最后時刻他們還保持著人類的理智。
云求遠拉了拉咧著嘴笑意冰涼的齊雍，看他臉上掛著的恐怖表情，只能搖了搖頭。這種時候，或許只有他這種軍人和經歷風雨的政治人員能保持鎮靜了。
“殺了他，殺了他，我們把戰艦開回去吧！政治層也在這兒！我們殺回去！”有人已經慌不擇路，連忙拋棄了曾經的信仰。
不消這種煽風點火，一群人只是互相看了幾眼便駕駛推動器沖過來，他們沒有武器，只是靠著人數撲向臺上老人和他的忠心追隨者。
“起開！”
砰砰砰幾聲像是熱水膽接連炸開，老人身邊一個魁梧男人抬起手，一些隱藏的模塊運作起來，迅速沿著臂甲上的凹槽亮動，從他的掌心生出可見的波紋，轟向撲來的幾人。
那幾人在慣性作用下無法做出閃避動作，臉上是藏不住的驚恐。最后幾人都只悶叫幾聲，臉上的表情全都凝固了。
波紋透過了幾人的身體后漂出不遠就消散了，那些人如同僵死一樣定住了動作，緩緩飄過來，沒有任何威脅了。魁梧支持者看也不看那幾具尸體，老人只是隨手撥開了飄過來的一具。
一片死寂，人群如同凍在冰塊里的魚一樣，空瞪著眼睛望著臺上。
真的有人死了。
耄耋之年的老人搖了搖頭，苦澀笑了一聲，“還有哪位想試試？盡管來吧。不過我想請各位聽我說一句，人歲能有幾何？活到我這個年紀，就會想自己活不遠了，想為后世留點東西。
那些研究生物理論的告訴我，我們這些人的數量和基因豐富程度是不足以恢復人口的，換句話說，人類的滅絕是一定的。而更早的時候，幾百年前，我在飛船舷窗望出去的時候也是這樣猜的。
所以才會有今天的事情。如果人類注定會死的話，我想死個明白。”
“可…可我還想活幾年啊！”一個人哭著跪下來，可在失重中他跪得很慢很詭異，“我家人都死了，我不想死！”
隨著那個人跪下去，每個人的頭盔里都回蕩著凄慘哭聲，讓人酸鼻子的氣氛淹沒了眾人，可他們走不動，因為無路可走，也因為老人的支持者手里還有武器。
這時候反而很寧靜。
老人眼神閃爍，他帶著同情看過去，伸出枯槁的手臂，卻又放了下去。
老人長長嘆了一口氣，轉向一個支持者，“附近還有小型飛船么？”
那個身形修長的年輕人一點頭盔側面，原本墨黑的玻璃面罩打開，湊在老人耳邊說了些什么。云求遠正巧抬起頭，和那人視線相交，忽然眼中騰起火苗。
那個年輕人有一張亞洲面孔，眼神堅毅。那是在聯席會議上見過的方存爍。
“是他，奸細。”一個領導層人員猛地站起身，被身后的幾人拉住了。
方存爍好像看見了這邊情況，便對著這邊平靜點了點頭。
老人拄著鐵拐杖敲了敲地面，聲音激醒了低迷的人群。老人大聲說道：“朋友們，如果人類還有未來，希望能夠記住今天，因為你們現在還有一個選擇。
我們有一艘小型飛船在附近，現在想活下去的，想辦法犧牲你身邊的朋友吧，把還沒有細胞完全死去的尸體丟進飛船，讓它代替戰艦和生態改造裝置相撞。
當然，我和剛才因為我而死的朋友會是犧牲者，這毋庸置疑。”
老人的話語像是在人們耳邊點燃一個個炸雷，每個人都在驚悚的顫抖后定住了，想必每個人都有了抉擇。
“想知道他們會怎么選擇么？”一個顯得沙澀的聲音在云求遠身邊響起，云求遠轉過頭，看見齊雍一臉死灰的表情。
“他們會自相殘殺，真的會。”齊雍又開口了，聲音沒有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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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求遠、齊雍兩人和領導層人員聚攏飄升到高些的位置，這樣才不會被下面的人群波及。
下面是地獄一般的場景，人們從航空服的外殼中蛻出，露出惡鬼的本質。他們打開臂膀，伸出手掌，用指甲刺，用牙齒撕咬，無差別攻擊著身邊的人。
撕心裂肺的咆哮聲、哭聲連成一片，從云求遠的高度看過去，下面是堆疊起來的還活著但也在精神上死去的尸體。
身后，老人的護衛手持武器抵著他們的后心，推著他們往前飄去，飄向通向倉外的閘門。老人也跟在他們后面，閑庭信步。他已經脫掉了累贅的航空裝備，看上去就是一個精神矍鑠的普通老頭。
他們很快又降了下來，落在了閘門下，閘門上的舷窗外有無限的星海。
“你說這樣打開真的沒有關系么？真空中細胞會不會死亡得很快？”老人撓了撓花白鬢角，窗外發動機的烈焰照亮了他沒有表情的臉，“方存爍，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年輕人，我把這么大的事業托付給你真不放心吶。”
云求遠動作停住了，他按在了閘門邊，臉色漠然，“你們怎么會騙……你們還是人嗎。”
“不是人？”老人微微笑了笑，“你看看后面那些人，因為知道了要犧牲自己就會喪失判斷，這樣才不是人。而我們一直很冷靜。”
“所以你會為了事業犧牲？”云求遠轉過身猛踢墻壁，倒飛過來，撞著幾個護衛飛出去。因為是失重中沒有地面摩擦作用，老人的護衛這才明白過來，打開推進器制住了后飄。
他們停在老人面前，云求遠紅著眼空揮著拳頭，但緩慢的動作看著卻無比滑稽。
老人氣定神閑，搖了搖頭，走前一步，幫他緊了緊頭盔，笑著說道：“我現在就站在這里，沒有穿戴倉外裝備，只要艙門一打開，我死得是最快的。我不怕死，反正都是快入土的人了。”
“不過，你啊，你是個軍人，我知道你肯定恨死我了。我年輕的時候對國家沒作什么貢獻，現在又親自將人類的未來掐死在搖籃里。
想殺我，現在是個機會。”
云求遠全身都涼遍了，他想不明白，為什么一個人能頑固到這種程度。他搖了搖頭，無奈道：“你瘋了。”
名叫方存爍的年輕人又湊到老人耳邊，老人聽他說話后表情凝重，只是考慮半刻，表情恢復了平常。
他咳嗽幾聲，指了指背后的年輕跟隨者，“瘋了的可不是我一個，要說瘋來這個主兒肯定比我更瘋狂，知道嗎？有多少主意都是他想出來的。”
年輕人臉上仿佛寫滿光榮，往前飄了一步，居高對著云求遠，“現在我代表科學層對你們的罪行進行審判，特別是你，云求遠。經過和老師的討論，我們決定將你流放去殖民星球，你將看著自己和周圍環境一同毀滅！在余生中感受自己的罪孽吧！”
云求遠臉色慘白，被幾個護衛拉扯著按到了閘門口。
他不斷掙扎，可那幾個護衛腳底磁力靴吸在地上，加力束縛著他。方存爍面無表情飄來，他手甲邊彈出一支針管，針頭彈出來，他毫不猶豫扎在了云求遠后頸上。
閘門忽然震動了一下，隨即旋轉著噴出幾道氣流，如同花瓣向著四面打開。
但眼前并非是太空，而是一個飛船內部的機械結構，設備發出的白光暫時照亮了云求遠眼前。那是剛才遙控就位的小型無人飛船。
身后魁梧身影踢了一腳，他如同喪失了羽翼的飛鳥飄向前方，他想轉身，卻無從受力。
耳邊是嗡嗡的鳴聲，眼前很模糊，像是跌入了幻境，慢慢地，像是溫水一樣浮動的光暈包圍了他，身后是意識到被騙的瘋狂人群，倉惶奔跑著過來。
云求遠聽見了身后齊雍帶著哭腔的喊聲，那聲音的發出者被人死死拉住了。
“兄弟，再見了。”他想道。
“或許吧……再見。”又是一個莫名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