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等外頭的花全部綻放的時候，一家三口終于決定要去旅行。

　　醫院體貼地為這批醫生放了半年假期，給他們時間調整心態，再回到崗位上。

　　可宋晞遲的情況，還是沒有半點好轉。

　　就好像是渴到極致的人，卻不知道該去哪兒找水喝。

　　阮淺淺能做的，也只有陪在他身邊，保證他需要自己的時候一定會在。

　　初春的太陽雖然不足以讓人感覺不適，但也過分耀眼。阮淺淺將窗簾關嚴，附在他耳邊輕聲道，“阿遲，起床了。”

　　宋晞遲轉了個身，將她抱在懷里，還沒完全從夢里出來，嘟囔著，“一會兒…先去消毒…”

　　阮淺淺“噗嗤”笑出聲，在他臉頰上輕輕擰了一下，宋晞遲好歹是睜開了眼，迷迷糊糊的，“…幾點了？”

　　“快十二點了，”阮淺淺眼角眉梢都帶著寵溺，手指劃過他高挺的鼻梁，“醒來去餐廳吃點東西，下午去游樂場玩兒。”

　　宋晞遲瞥了眼還沒醒的云知，放心地窩進她懷里，完全一副求關愛的小寵物。

　　阮淺淺拿他沒辦法，問，“不想去游樂場嗎？”

　　倒不是。

　　宋晞遲笑瞇瞇地湊近，低聲道，“親我一下。”

　　阮淺淺，“……”

　　這人就是吃準了她不會拒絕，只能縱容著。周圍的空氣在他這句話落下之后，瞬間充斥著一股無法名狀的曖昧。

　　宋晞遲的眼睛在這種時候總是極具侵略性。

　　阮淺淺不敢直視，睫毛都顫抖著，慢慢地湊過去……

　　“媽媽，你在做什么呢。”

　　突然響起的一聲，把兩個人都嚇了個結實。

　　阮淺淺更是直接躲出好遠，手足無措地看著云知，腦袋瘋狂轉，絕對不能帶壞云知。

　　宋晞遲倒是悠閑自得，將她抱起來，笑，“媽媽在給爸爸說早安，云知呢？”

　　小孩子好哄又聰明，立刻明白，“早上好！”

　　宋晞遲答應了聲，朝阮淺淺示意，眼神中的意味深長只有他們才能懂。

　　阮淺淺臉頰發燙，掩飾般地避開他的眼神，道，“我去看看林桐婕他們…”

　　他們四個人就像是綁在一起似的，宋晞遲來的路上還抱怨，說他們就沒有單獨旅行的運氣。

　　阮淺淺無奈，“多個人幫我們照顧云知，還不好？”

　　宋晞遲瞧了眼一直圍在謝沐風身邊的云知，冷哼道，“就怕照顧著就拐到別人家去了。”

　　阮淺淺，“……”

　　不過這次喊著林桐婕他們一起，確實是阮淺淺的主意，沒有跟宋晞遲商量。

　　她想借著這次機會，就他們兩個人獨處，或許也能幫宋晞遲解開心結。

　　所以地點，就選在了當年高中剛剛確定關系時，一起來的海邊。

　　初春時候來海邊不是個明智的選擇，風里還透著微微涼意，宋晞遲怕她凍著，將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問，“要回去嗎？”

　　阮淺淺搖頭，向他勾勾手。宋晞遲不解，但還是乖乖聽話，湊過去，然后臉頰被迅速印上一吻。

　　短暫的驚訝之后，宋晞遲反應過來，開始耍賴，指了指自己的唇，笑道，“親準一點。”

　　阮淺淺將他推開，故作不悅。但在對方眼里，她連小動作都透露著一種無形的撒嬌。

　　于是直接將人扯過來，旁若無人地攔著阮淺淺接吻。

　　好久才放過她，依舊意猶未盡地輕咬了下她的唇邊。無盡纏綿全部展現在視線里。

　　周圍有毫不收斂地感嘆聲，帶著驚艷和羨慕，混雜海風聽不真切，卻也足夠令人臉紅。

　　阮淺淺向來是個經不起調侃的人，這會兒更是害羞地抬不起頭來，埋在宋晞遲懷里不肯出來。

　　“你先來撩/撥我，這會兒自己到不好意思了。”

　　宋晞遲的笑聲傳過來，阮淺淺不服氣地反駁，“明明是你自制力不好！”

　　宋晞遲向來是以她為主，阮淺淺說什么都是對的，就算蠻不講理也可愛的緊。

　　于是大方的承認，“嗯，都是我的錯。”

　　阮淺淺知道這個話題絕對不能聊下去，于是默不作聲了。

　　云知交給林桐婕看著，她也放心，這么心無旁騖地跟宋晞遲待在一起，竟然有種久違的感覺。

　　空氣里到底還透著涼意，兩人沒敢久留，回去換了衣服準備泡溫泉。

　　她磨磨蹭蹭的，宋晞遲便先去了，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推門進來的聲音。

　　剛要出聲，視線卻早一步瞥了過去。

　　宋晞遲上下打量了番，不正經地評價，“…比高中的時候還要迷人…”

　　阮淺淺忍無可忍，直接將一旁的毛巾扔在他臉上，然后快速地縮進水里。

　　她本來是為了“情懷”，所以才故意選了跟那時候相同的款式，怎么到了宋晞遲嘴里就完全變了個意思。

　　真是太不正經了。

　　瞧著要把人惹生氣，宋晞遲趕緊湊過去哄，“…夸你好看嘛。”

　　但是手卻非常不安份。

　　阮淺淺微笑，也沒制止，只是出聲問，“現在也不是旅游旺季，多開一間房……”

　　“錯了。”

　　能屈能伸，才是哄老婆的最佳方法。

　　阮淺淺滿意地點點頭，跟他離開了些距離。

　　宋晞遲不悅，“淺淺，我又不做什么，你干嘛跟我隔著距離。”

　　可憐巴巴的。

　　若在平時，阮淺淺早就心軟了，但現在情況不同。

　　她伸手阻止宋晞遲想要靠近的動作，笑，“我們來玩兒個游戲。”

　　宋晞遲眼神順著她手臂上滴落的水珠，艱難地咽了下口水，勉強找回些理智。但聲音卻不由自主地壓下來，“嗯，你說。”

　　“好，”阮淺淺揚起下巴，完全一副將他控制住的高傲，“先說懲/罰，輸了的人……”

　　水面微/微/蕩/開漣/漪，是她靠近的動作帶起的。

　　宋晞遲渾身發緊，狠狠地咬住牙，聽見她的聲音——

　　“輸了的，在下。”

　　尾音剛落，宋晞遲便控制不住要行動，但一下被她避開，笑得放肆，“剛說了的，要玩游戲呢。”

　　宋晞遲眼里露著狠意，權衡了下，覺得自已/來肯定會惹她不開心，于是妥協，“好。”

　　游戲規則倒是出乎意料的簡單，不過是問幾個問題而已，也沒什么為難的。

　　宋晞遲從容的將主動權交給她。

　　阮淺淺也不客氣，直接問，“跟小護士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

　　“沒有。”

　　宋晞遲果決打斷，手臂緊緊擒住她的腰/肢。

　　“重新問，不許說懷疑我的話。”

　　阮淺淺翻了個白眼兒，感情她發問，還要顧忌被提問者的情緒。

　　好漢不吃眼前虧。

　　她換了個話題，“那，阿遲最喜歡我哪里？”

　　這個問題總該簡單不少吧。宋晞遲果然沒反駁，不懷好意地回答，“哪里都喜歡……”

　　眼看著越湊越近，阮淺淺眼疾手快地將他推開，眼神警告一次。對方立刻收斂，懶散地靠了回去，“今天早上吃了什么？”

　　完全是消/極對待！

　　阮淺淺不悅，但還是回答，“銀耳湯。”

　　宋晞遲眼里立刻有了光，“你贏了——”

　　他在這方面的積極程度讓阮淺淺難以招架，好歹是折騰完了一通，宋晞遲才心滿意足地將她抱起來，一邊收拾一邊問，“下次別玩這種花樣，想要就直接說，我不會拒絕的。”

　　阮淺淺已經連反駁的力氣都沒了，好不容易喘勻了氣，“誰想這種事了？！”

　　宋晞遲這會兒得償所愿，她說什么自己都有精力應付，笑瞇瞇地問，“哦，那淺淺想要什么？”

　　懷里的人沉默了會兒，沒出聲。

　　室內溫泉的透氣性不好，更不能久待，宋晞遲抱著她推門出去。

　　這兒沒有別人，夫妻換衣間的隔音效果也好，于是阮淺淺又悲慘地被“折騰”了一次，欲哭無淚，“你這人怎么這樣啊……”

　　宋晞遲的/品特別好，很懂得照顧她的感受，絕對不會冷落了人。就算是結束之后，也沒有一次不抱著她，說些好聽的話哄，“沒辦法，我就是這么貪/戀淺淺……”

　　他不能撒嬌，阮淺淺總是會被他哄的丟失選擇，頭腦一熱就忘了正經事兒。

　　瞧著現在氣氛正好，她又撿起剛剛被耽誤的話題，“剛剛還沒問完呢。”

　　宋晞遲直覺她是有話想說，“跟我說話還拐彎抹角的，直接說。”

　　阮淺淺沉默了會兒，拿捏不定主意。

　　宋晞遲好笑地擰了下她的鼻尖，心里被她弄的七上八下，也不自在。

　　“好淺淺，我求你問行嗎？”

　　阮淺淺慢條斯理地站起來，連他的眼睛都不敢直視，心里忐忑。但不問，又辜負了自己剛剛被折騰掉的體力。

　　本著“不做吃虧買賣”的目的，她鼓足了勇氣，開口，“阿遲，醫生是你的職業，但你也只是個普通人。有些事情不受你控制，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就好了……”

　　阮淺淺抿了下嘴，抬頭看他，“為什么非要抓著自己不放呢？”

　　自從上次阮淺淺跟他好好說過之后，本以為會有所改變，結果宋晞遲只是將自己的情緒隱藏的更深了。

　　看起來與之前并沒有不同，甚至連宋夫人都不出有什么問題。但只有阮淺淺清楚，宋晞遲已經很久沒有安穩地睡一覺了。

　　他總是等著自己入眠，然后躲去陽臺抽/煙，估摸著阮淺淺要醒來的時間再回來，一切照舊進行。

　　宋晞遲不知道，每次他一離開，阮淺淺也會跟著醒。

　　兩個人隔著一扇門，皆是滿腹心事。

　　房間里陷入好長一段安靜，可以清楚地聽見水珠嘀嗒的聲音。宋晞遲沒出聲，靜默了會兒，轉身去拿衣服。

　　卻被阮淺淺扯住手臂，“阿遲，你能別總把我推開嗎？”

　　宋晞遲聽不得她這樣委屈巴巴地說話，尤其是因為自己，懊惱從心里猛地竄起。一下下地炙烤他的心臟。

　　“好了，我們先回去。”

　　他不回答，明顯在回避這個問題。

　　阮淺淺不依不饒地拽著他，兩個人像在無形中較量，誰也不肯先松手。

　　到底還是阮淺淺先低頭，“好，回去吧。”

　　方才折騰的太厲害，阮淺淺在路上沉沉地睡了一覺，睜開眼時，已經到了酒店樓下。

　　宋晞遲將她裹得嚴實，唯恐凍著了，但臉色繃得難看。

　　林桐婕跟小孩兒們在大廳里玩樂，瞧見她回來，隔著很遠便招手。

　　宋晞遲面無表情，湊到她耳邊低語，“先上去了。”

　　還沒等她開口，抬腳就走。

　　林桐婕看了一眼，納悶，“怎么回事，你還沒哄好？”

　　阮淺淺有氣無力地搖搖頭，滿臉頹喪。

　　“你好好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她招呼謝瓊宇將云知和謝沐風帶走，兩個人在大廳里坐著，一會兒暖意便涌上來。

　　阮淺淺呼出口氣，道，“他什么都不肯說。我一提到這個話題，阿遲就躲過去。”

　　說著說著，眼淚就跟斷了線似的往下砸。

　　宋晞遲這樣，她也不好過。

　　林桐婕一見她哭就受不了，趕緊遞過紙巾去，說好話，“他肯定也是擔心你……或者，這樣心里的事也不好直接開口說啊。”

　　“那我要怎么做，”阮淺淺打著哭嗝，可憐兮兮的，“我就是不想讓他自己一個人扛著。”

　　宋晞遲決定的事兒，很少有人能夠左右，連他放在心尖兒上的阮淺淺的話都不聽，外人又能怎么辦。

　　這事兒好像是個坎兒，怎么都過不去了。

　　晚上阮淺淺帶著云知回去，宋晞遲不在房間里，她正擔心著，房門就被敲響了。

　　阮淺淺興沖沖地開門，但是瞧見外頭的人，難免失望了下。

　　謝瓊宇臉上沒什么表情，將信封遞給她，道，“宋晞遲給你的。”

　　她一臉不解，在這個地方有話要說，還需要寫信嗎？

　　可打開，里頭只有張寫了地址的小卡片。

　　“這是什么意思？”

　　謝瓊宇搖頭，“我只負責過來接走云知。”

　　阮淺淺，“……”

　　云知沒有睡醒，哼唧著要哭。

　　阮淺淺親吻了下云知的小手，哄，“乖，去找沐風哥哥玩兒。”

　　這話剛說完，一點兒不情愿地哭聲也聽不見了。

　　阮淺淺百感交集，跟他們多說了幾句，便走了。

　　02.

　　宋晞遲地址上寫的地方并不難找，大學吵架最厲害的那次，和好以后，兩個人就是來這兒旅行的。

　　只是有些年頭不來，店面也重新裝潢了。

　　如果不是她記憶力好，還認得門口的噴泉，恐怕真要在門口轉悠一會兒。

　　這兒今晚像是有派對，里外都很熱鬧，在一群身著奇裝異服的人里頭，宋晞遲獨特的氣質格外顯眼。

　　他陷在沙發里，百無聊賴地端著酒杯，旁邊時不時過來個搭訕的女人，他一概不理。

　　甚至有想要說上一兩句話的，直接被他冷言冷語的打發掉，女人碰了一鼻子灰，格外不悅地走開。

　　長得帥又怎樣，不解風情就足夠倒胃口了。

　　阮淺淺還記得先前兩個人的不愉快，還猶豫著要不要開口，但她剛一坐過去，就被宋晞遲的手臂撈進了懷里。

　　“怎么才來？”

　　“你還好意思問我，有空坐在這兒喝酒逗女人，怎么沒時間去接我。”

　　四周的音樂聲吵鬧，兩個人說話時靠的進，氣氛不自覺被烘托的曖昧。

　　宋晞遲慢慢地湊近，似有若無地碰了下她的唇，聲音被酒精打磨的十分/感，“我的錯……”

　　阮淺淺被他弄的呼吸急促，想要再靠近一些時，宋晞遲反倒躲開了，笑容狡黠，“但是別的女人我可沒看。”

　　他抓住阮淺淺的手，放在唇邊細吻，一點兒空隙也不愿錯過。

　　在流轉的燈光里，宋晞遲像極了個不務正業的風/流小少爺，眼角眉梢都是情。

　　阮淺淺指間一顫，視線碰到了他含笑的眸子，一恍神，便被他抓住親了口。

　　宋晞遲將桌子上的酒一飲而盡，道，“走吧。”

　　晚上要去海邊自然是不可能的，兩個人沿著小鎮的柏油馬路慢走，可以聽見沙灘上嬉笑的聲音，還有草叢里蟲鳴聲。

　　一切都那么美好。

　　阮淺淺真以為他只是帶自己出來壓馬路的，冷不丁聽見宋晞遲的聲音，還嚇了一跳。

　　“淺淺？”

　　“嗯。”

　　“對不起，剛剛對你不耐心。”

　　阮淺淺捏捏他的手掌，笑，“我沒有生氣，不要說對不起。”

　　宋晞遲幫她把外套裹緊了些，繼續說話，“從醫院回來之后，我總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那天隔著一扇門，我將他們扔在了那里……”

　　阮淺淺心里一頓，五臟六腑都跟著他疼。

　　“我知道，就算留下來也改變不了什么，可我控制不了自己……”

　　那里頭留下的二十多個人，有他的前輩，他的同事，他的后輩。

　　他們曾經都像自己一樣，擁有無比坦蕩的前路，可等宋晞遲再停下腳步，往四周看時，茫茫原野只剩下他一人。

　　他甚至控制不了自己，每晚閉上眼，腦海里全是他們隔著一扇玻璃門，向自己揮手告別的場景。

　　這一別就是永遠。

　　阮淺淺抱著他，感受到宋晞遲脆弱地顫抖，鼻端混雜著酒的香甜氣。

　　多少語言在生死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真到了眼前，阮淺淺卻發現自己任何話都說不出來了。

　　宋晞遲平復了下，道，“這些天讓你陪著我，擔驚受怕，真的很……”

　　阮淺淺墊腳吻住他，眼里有淚花翻涌，“不要說這樣的話，我不喜歡。”

　　海浪撲打巖石的聲音格外清楚，阮淺淺沉默了會兒，道，“阿遲，所有傷痛都需要時間慢慢走出來，我給你這個時間，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宋晞遲點頭，“嗯，你說。”

　　“讓我陪著你，”阮淺淺捏捏他的臉頰，笑，“好嗎？”

　　“好。”

　　03.

　　天氣終于完全暖和起來的時候，宋晞遲回到了醫院上班。

　　那天同往常無數和他上班的清晨一樣，有起來做早餐的妻子，和乖巧懂事的女兒。

　　往后的人生中，還有無數個像今天這樣的清晨。

　　因為有她們在，熬過寒冬迎來的春天才更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