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知為誰生
相守的日子總是過得快,轉眼已到一年的最后一天——除夕,這是阿蘅失去謝哥哥的第四年末,這個時候,她尋到了不肯承認自己是謝哥哥的傅公子,容蘅心里默念。
“夫君,今天是除夕哦。”容蘅倚在門框,看著在廚房忙碌的傅衡,淺笑道。傅衡頷首,招呼她過來“別傻站著,過來燒火。”容蘅笑瞇瞇走進去,乖乖坐在一旁,把柴火架進風爐里,她畢竟是被嬌養大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不一會兒就把自己整得跟小花貓一樣,臉上臟兮兮的,阿瑾剛好進來,看到她這副模樣,不由捧腹大笑,容蘅后知后覺摸了一下臉,結果更臟了,阿瑾笑得更歡了,容蘅生氣地站起來,張牙舞爪要去打阿瑾,阿瑾大叫一聲跑了出去。容蘅作勢要去追,正巧傅衡做完最后一道菜,他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回來,曲指刮了刮她的俏鼻,“小花貓。”她低下頭,一臉沮喪,“夫君,我是不是很沒用,連火都生不好。”她沒忘記剛剛火熄滅了好幾次,都是他重新生好。
“傻丫頭,術業有專攻,并不是說人人都要會生火做飯,我們中有一人會就成。我會就可以了,這樣就能做飯給你吃。”傅衡牽住她的手,走回房間,剛打好水,就見她乖乖坐好,笑瞇瞇地說:“我要你給我洗臉。”說著,便閉上了眼睛,傅衡擰開帕子,一手輕扣住她的下巴,一手執起帕子,溫柔地擦著她臉上的臟污,從額到眉眼,從臉頰到下巴,一下一下,溫柔細致,仔細地端看她的模樣,容蘅十分享受地閉著眼睛,許久,傅衡放下帕子,“很干凈了。”隨即將她帶到梳妝臺,執起眉筆,親自為她畫眉,洗盡十指,親自為她綰發,指尖翻飛間,已綰好流云髻,容蘅看著銅鏡,當真是明眸皓齒,人面桃花。傅衡不由看癡了,回神之后,臉上微紅,有些羞郝。
容蘅湊到他眼前,眼眸清亮,跟藏了星辰一般,眨了眨眼睛,驚呼:“原來你也會害羞。”傅衡瞥了一眼她這副好奇寶寶的模樣,好笑道:“走,吃飯去。”容蘅趕緊將手塞進他的手心里,討好地看著他,乖巧地笑著。傅衡握著她的手,走向飯廳,此時阿瑾已擺好飯了,都是一些家常便飯,有家的味道。容蘅抱著碗,小口小口地吃,傅衡往她碗里夾了很多菜,容蘅心滿意足地笑著,這頓飯吃得,那叫一個情意綿綿,阿瑾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甜到牙疼,偷遛出去準備公子交代的事情。
是夜,傅衡拿過一旁的白狐披風,抖開披在容蘅身上,專注地系著絲帶,容蘅輕聲問:“待會我們去干嘛?”
“守歲。”傅衡言簡意駭。容蘅揚唇輕笑,眼眉彎彎,眉梢盡是笑意,應道:“好,我們一起守歲。”傅衡給她戴上昭君兜,拉著她的手,十指相扣,慢悠悠地走向目的地,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聊著。容衡十分享受這一刻的安穩,她深知,一旦入了新的一年,她的平靜生活將被打破,其實,對于她來說,這些平穩的日子,都是她偷來的幸福,隨時會失去。在她失神的剎那,傅衡已領她來到一艘畫舫,舫上掛滿紅色的鳳凰燈,喜慶溫暖,容蘅猝不及防,捂住嘴巴,生怕自己驚呼,擾了這份寧靜,突如其來的驚喜,沖擊她的心,心里一片柔軟,眼里閃著淚光。十三歲那年的花燈節,謝小侯爺為她掛了一院子的花燈,陪她猜燈謎,只因素不出府的她十分感興趣花燈節的習俗。那夜的花燈也如今晚這般震撼她的心靈,讓她的心軟得一塌糊涂。
“如何,可還歡喜?”傅衡在她耳邊輕聲呢喃。
“自是十分歡喜。”容蘅看著傅衡的眼睛,淚光閃閃,喜極而泣。傅衡指腹溫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輕笑,“真是個傻丫頭,怎就哭了。以后可別再為這小小的驚喜感動哭,你值得世間最好的一切。”容蘅眼圈微紅,不由笑了起來,撲進他懷里,手緊緊地環住他的腰身,哽咽道:“你不離開我,就是最大的驚喜。”傅衡忽而沉默,不由苦笑,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然后將她嵌入懷中,在她發上落下輕柔一吻,啞聲笑她,“傻姑娘。”
好不容易哄她止了淚,傅衡扶她上了畫舫。畫舫里,擺著她最愛的廬山云霧茶和各式精致的茶點,十大古琴之一的“獨幽”。容蘅興致盎然地撫了一下琴弦,一抹,一挑,琴弦錚錚作響,琴音若泠泠清泉,音質音色皆是上乘,她的眼里閃過驚艷,隨即坐下,撫琴一曲。傅衡坐在旁邊,閉上雙眼,細細品味她的琴曲,多久沒聽她彈的琴了呢?四年了吧,真是漫長。這四年來心心念念又遙不可及的姑娘終于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多好,多奢望,今夜,就當重溫了舊夢。
“夫君,如何?”容蘅彈完一曲,坐回他身邊,手執茶杯,輕抿,心滿意足,許是覺得自己太過自得,有些羞郝,尷尬道:“許久不練,倒是有些生殊了。”
“彈得極好,聞卿一曲,三生有幸。”傅衡把玩她潔白如玉的手指,溫柔入骨,耐心地勾引她。容蘅微微轉開視線,臉上緋紅一片,最是那一低頭的嬌羞,惹人心動不已。傅衡難耐心動,低頭想要吻她,容蘅害羞地躲進他懷里,他愉悅的笑聲聲聲入耳。
這邊,阿瑾得到指令,點燃煙花。
“砰砰”聲連綿不斷,容蘅聞聲而望,朵朵煙花絢爛綻放,他躺在她身邊,將她摟入懷中,她專注地看著他予她的盛世煙花。煙花落盡,是漫天繁星,她伏在他懷中沉睡,溫柔呢喃“笙笙……笙笙……阿蘅很愛……很愛……你。”傅衡寵溺地凝視著她的睡顏,在她耳邊溫聲應著“我知道。”
不同于星城的溫情一片,西越皇宮的除夕宴上一片虛情假意,假扮容蘅的茯苓冷眼看著這一切,飲著懷中酒,看著人中戲,清冷高貴。當然,總有人會來給她添堵,畢竟風睛禎手握實權,又深得太子寵信。趁著茯苓出去醒酒的時候,總有人偷遛出來。
“睛禎郡主,我仰慕你很久了。”公子羞紅了臉。
“你是?”茯苓思索。
“我是太子妃的弟弟,曾在太子府見過郡主多次。”公子解釋,許是緊張,聲音有些發顫。
“原來是柳公子。”茯苓似笑非笑,有些嘲諷,“多謝柳公子厚愛了。”
公子一下子煞白了臉,失魂落魄地回到宴席,悶頭喝酒。隨后進來的茯苓冷笑,坐回原位,不動聲色地打量所有人,直到這場宴會結束。
次日,晨曦柔和地灑在船上,灑在容蘅臉上,容蘅悠悠轉醒,抬手擋了擋陽光,光從她的指縫間遛過,親吻她的臉頰。傅衡伸手握著她的手,將她的手裹入掌心,放在唇邊,輕吻她的手背,喚她,“嘉瑛,可要起了?”容蘅嘟囔一聲,又撲進他懷里,不肯起。傅衡無奈,認命地抱著她進了房,將她放在床上,在她耳邊低喃:“本來想今天帶你去泛舟游湖的,既然……”
“我立馬起床。”容蘅立馬坐起來,睡眼惺忪。傅衡失笑,將她拉起來,拿起一旁的濕帕子細致地擦凈她的面容。容蘅艱難地睜開眼睛,然后去挑衣服,傅衡遞給她一套淡紫色的衣裙,容蘅偏頭看他,微微一笑,然后去換衣。等她出來的時候,傅衡癡癡地看著她,當真是紫衣瀲滟,更襯出她的冰肌雪骨。
容蘅走到他面前,轉了一個圈,故意轉到他懷里,坐在他腿上,雙手勾住他脖子,嫵媚多姿,玉指隔著衣服在他胸口上打著圈兒,吐氣如蘭,“公子,奴家可美?”
傅衡抓住她的指,把玩著,在她耳邊輕聲說:“極美,勾人心魂。”溫熱的呼吸撲在她耳邊,癢癢的,她不由地躲了一下,傅衡連忙攬住她的腰肢,生怕她摔了。然后將她抱起,走向外面,“還鬧嗎?”
“不鬧了。”容蘅乖巧應聲,小聲嘟囔,“小女子道行不夠。”傅衡失笑,真是個不肯吃虧的姑娘。
吃過早膳后,傅衡領著容蘅上了船,阿瑾早已在船上了。
“公子,你真的準備好了嗎?”阿瑾欲言又止。
“起程吧。”傅衡無奈,轉身進了船舫。容蘅正坐在舫里低頭飲茶,恰好掩了眼眸深處的苦澀,瞧著一副好不愜意的模樣。
這一路,傅衡總會失神,深深地凝望她。容蘅總是一副開心愜意的模樣,隱藏起內心的酸澀。
“夫君,初春泛舟游湖,好沒意思,等到夏日時泛舟游湖,還能賞荷花采蓮子,可好?”
“好。”聲音微微苦澀。
“夫君,明年再陪我踏雪尋梅,除夕守歲,可好?”
“好。”
“夫君,……”
容蘅伏在傅衡膝上,眼圈微紅,聲音越發低啞,她知道,傅公子要送她回西越皇都,這條水路,那四年她走過許多遍。她不想回去,可是她不能開口訴說,太過深愛,才會如此小心翼翼,不敢任性,怕給他添了麻煩。
傅衡用手梳理著她的發,一下又一下,修長的指穿過她柔軟的發絲,指尖輕顫,內心無比苦澀,再有一日,就要進入西越皇都,再有一日,就要將她送回宸王府。他多舍不得,多想帶著她遠走高飛,可是她才雙十年華,正當年華,將有一個美好的人生,而不是跟在他這個一身仇恨又體弱多病、隨時會命殞的人身邊吃苦。
兩個人各懷心事,緘口不言。
清晨,傅衡換了馬車,將容蘅抱入馬車,馬車緩緩駛入皇都,容蘅閉上眼,一句話也不說,傅衡嘴角苦澀,昨夜,他將醉夢的解藥和水喂她喝下之后,她便不再理他。其實,不是不理,而是不敢開口,怕欲語淚先流。
馬車駛得很慢,但依然到了宸王府,容蘅靜默,垂眸,將手放入傅衡掌心,任由他扶她下了馬車。
“小姐。”茯苓抱著容蘅前年高價定制的白色大氅,遞給她。
容衡接過,示意傅衡彎腰,她抖開大氅,踮起腳尖,將它披在他身上,青蔥如玉的手指指尖翻飛,系了一個漂亮的結,雙手理了理他的衣襟,柔聲道:“近來天冷,你身子素來不好,可得仔細著。”
“好。”傅衡應她,深深地看著她。
容蘅取出自己脖子上掛著的平安扣,將它戴在傅衡的脖子上,傅衡看到那塊平安扣時,瞳孔猛地一縮,上面勾勒著“笙”字,這分明就是當年他吩咐阿衍送回的平安扣,是她親自求來,親手刻字給他戴上的。
“傅公子,這枚平安扣定能護佑你平安。”容蘅認真說道。傅衡忽而眼睛酸澀,剎那間,時空流轉,當年,小丫頭站在他身前給他戴平安扣,嬌俏地說:“謝哥哥,這枚平安扣可是我親自求來的,定能護佑你平安,凱旋歸來。”傅衡伸手將她摟進懷里,緊緊地抱著她,勒得她骨頭生疼,她也緊緊摟住他的腰,許及,他在她發上落下一吻,輕輕放開她,低聲囑咐她照顧好自己,然后轉身走向馬車,容蘅忽而跑上前去,從背后緊緊抱著他,低喃一句,然后放開他,轉身往回走,傅衡手心緊緊握著,他分明聽見她幽幽開口說“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便縱有萬種風情,更與何人說。”他用盡全力才忍著不回頭抱著她,然后帶她走。兩個人都倔強地不回頭,漸行漸遠。當傅衡的馬車駛離宸王府,再也看不到時,容蘅淚流滿面。
“小姐。”茯苓也是眼睛紅紅的,哽咽喚道。
“回府。”容蘅冷聲,一字一頓,聲音依然是喑啞的。
傅衡遠遠回頭看她進了宸王府,才離開皇都,他握著那塊平安扣,骨節泛白,萬般痛苦,咬牙忍受,然后將它藏在距離左心房最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