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情薄——南羽帝
元德三十四年,南疆進犯,我奉父皇之命前去鎮壓。這一年,我遇到我的命中注定,那個我愛了一輩子也負了一輩子的女子——楚貞婧。那時,南疆人來犯,穿鵝黃衫的姑娘從天而降,一招百步穿揚,直取敵方將領的性命,驕傲地喊過去:“就這種蝦兵蟹將也好意思出來領戰!”原本南疆人不過是派個小將出來走個過場,沒想到被生生挫了銳氣。小姑娘轉過身來,我第一次認真打量一個女子,不過十四五的年紀,眉目如畫,嬌俏可人。她俏生生地說:“秦王殿下,我是楚貞婧,剛從靈云山下來,奉父王之命前來助你一臂之力。”
原來她就是楚貞婧,楚王楚沉的獨女,自小被送上靈云山學藝,是臨安最神秘的貴女。
越是相處,越被她吸引,見多了臨安如木頭美人的大家閨秀,難得遇到了一個聰慧果敢又單純靈動的少女,我不可避免地折服于她的才華,驚嘆于她的睿智。
有她助力,南疆一戰不過一年結束,我南羽打了勝仗,班師回朝。
元德三十五年,父皇病重,我憑借軍功正式躍上儲君之位。宮宴上,只一眼,父皇便看出我對她的心思,父皇封她為貞婧郡主,想要為她賜婚,她以父王病重,無心婚嫁為由拒絕了。是的,楚王也病重,確切說是中了無解之毒,父王做的,楚王府一直是父皇心里的刺。楚王自然也不是吃素的,重創了父皇。不過半年,楚王病逝。那小姑娘哭紅了眼,傷心極了,病了一個月,消瘦了。過多三個月,父王病逝,我正式登基,改年號為“永嘉”。
父王留下遺旨,楚家女不得入后宮。
永嘉元年,北疆來犯,我御駕親征,阿婧隨行。北疆一戰,增進了我和她的感情,情愫暗生,情意甚篤。戰事一直持續了一年,其間,我結識了容桓和謝臨淵,一個是年少有為的少將,一位是定北侯府繼承人,更是寰兒的夫君。容桓與謝臨淵主持西越戰場,而阿婧主持北疆一戰,我則秘密回朝坐鎮臨安。
永嘉二年,北疆一戰結束,阿婧回朝,與寰兒總膩在一塊兒,寰兒總是打趣我什么時候將阿婧娶回來,我笑而不語,有些苦澀。這一年,寰兒與謝臨淵的孩子出生,取名為謝寒笙。
朝堂上百官逐漸施壓,我終于松口定了皇后——安國公府嫡長女華氏,阿婧得知后,不哭也不鬧,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我,那樣的悲傷。寰兒倒是來我這兒鬧了一場,揚言我會失去阿婧的。怎么會呢,阿婧是那樣柔婉的女子,只要我和她好好解釋,她一定會理解我的。
不久,納聘,迎娶,我的皇后賢良淑德,溫婉可人,可我心里并無半點歡喜,但這并不影響我表面的歡悅,皇家人,最擅長的就是演戲,不是嗎?倒是寰兒,這些年深受寵愛,養成這副驕縱單純的性子。她不喜皇后,一眼就能看出,這倒是為她以后埋下禍根。
十月,西越一戰,南羽勝,容桓,謝臨淵班師回朝。金鑾殿上,容桓拒絕了封侯拜相,公然在殿上求娶阿婧,我的心一下子糾緊了,于私,我并不想將阿婧嫁給別人,我希望阿婧能一直陪著我;但于公,容桓剛打了勝仗,只能封侯拜相以示恩寵,但他原就功高,怕養虎為患,將阿婧嫁給他是最好的解決方法。當權勢與心愛之人對立時,我開始陷入兩難之地,此時,我尚不知阿婧和寰兒就在一旁偷聽,最終,阿婧派內侍告訴我說她應下了這婚事。于是我為他們賜婚。而謝臨淵正式封為定北侯。寰兒與我說:“皇兄,你會后悔的。”
永嘉三年,阿婧成婚前,她的三師兄,那位霽月光風的西越宸王微服出現在已改名為郡主府的原楚王府。他對阿婧說:“阿婧,你是個聰慧的姑娘,容桓是個光明磊落的真君子,他既求娶你,必然是真心傾慕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阿婧乖巧地點頭,彎唇一笑。我在門外握緊雙拳,甩袖離開。
六月,陽光明媚,阿婧出嫁,我的阿婧終于成了別人的妻。
永嘉四年,阿婧與容桓感情升溫,容桓當真放下一切和阿婧游山玩水,賭書潑茶,阿婧心里開始有了他,看著他的眼神情意滿滿。我妒忌他,這時皇后的閨中密友對容桓有想法,我放任她們設計容桓,強行賜下這位側夫人給容桓。哪知容桓更狠,娶是娶了這份側夫人,卻將人晾在一邊,帶著阿婧便住在了郡主府,不管那位一夜成孕的側夫人。
九月,阿婧診斷出有了身孕,她的眉眼間盡是幸福,我開始后悔了,后悔了放棄阿婧。
永嘉五年,我終于壓抑不住自己的妒忌,借皇后的手在阿婧的安胎藥里下了別的藥,這樣一來,孩子十有八九生下來是個死胎。
二月,容桓那份側夫人生下長女容婳。
八月,阿婧在外生產,九死一生誕下了一個女嬰,我失手打碎了茶盞,這孩子命可真大,容桓和阿婧給那女嬰取名容蘅。蘅,即杜蘅,若我沒記錯,阿婧第一次見容桓,他身上便帶了一股杜蘅清香。南羽容府的容桓年少闖蕩江湖,是江湖上人人稱贊的天下三公子之一,酷愛杜蘅。西越風宸,南羽容桓,北疆云隱并稱天下三公子。
容蘅自出生起,便深受容家長輩的寵愛。容桓正式繼任容家家主之位,一上位,便將那位側夫人和庶長女養在一個院落,變相囚禁,當真無情,好歹人家也替他生了個女兒。而阿婧所出的容蘅,自小聰慧過人,粉雕玉琢,可我實在無法喜歡這小丫頭,她的存在,就像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每每見她,都難免想起容桓,偏偏我得對她好,不然阿婧會不高興。
永嘉九年,阿婧再次有孕,太醫說這胎十有八九是男嬰,我緊了緊眉頭,郡主府和容府的聯姻絕不能有繼承人,于是我命信任的太醫院首無論如何也要除了這條小生命。阿婧不久小產,病了一場,憔悴不堪。容桓帶她去別院散心,一年后才回歸臨安容府。
永嘉十年,朝廷內憂外患,我不由想起了父皇曾說的秘密——楚王府有一批暗衛,可以一擋十。我原想用容府的未來榮華來和阿婧交換,鬼使神差的,我想到了那小丫頭的臉,于是我借皇六子蔚風的手給小丫頭下了寒毒和醉焚香。阿婧果然來宮里找我,我給了她選擇,以楚王府的暗衛換容蘅一命和容府的未來。阿婧憤恨地看著我,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遞給她一杯酒,這是我們倆的習慣,一杯酒飲盡,則代表合約成。阿婧留下調動暗衛的兵符,飲盡杯中酒,砸了酒杯,轉身離宮,我沒有想到,這一轉身,竟成了永別。在我忙于運用這批暗衛解決禍患,排除異己,在我感嘆這批暗衛的厲害時,阿婧的死訊傳來。那一刻,我的心驟然一停,這絕不可能,阿婧怎么會死呢!我不相信!當我趕去郡主府時,郡主府滿是縞素,阿婧就躺在棺木里,了無聲息!寰兒大聲地質問我:“你害死了阿婧,你滿意了嗎!”我想說不是我,我想說我沒有想害死阿婧,可是我動了動唇,什么也說不出口。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宮,把自己關在寢宮里三天,暗衛告訴我,李貴妃將那醉焚香留了起來,下在了那日阿婧的酒里。我知道這不過是皇后的借刀殺人罷了,可皇后我還動不得,只能殺了李貴妃,終是我害了阿婧。
我想把阿婧的遺體搶來,隨我葬入皇陵,可是,我秘密翻遍了所有可能之地都沒有阿婧的蹤跡。生不同寢,死不同穴,便是阿婧你予我的懲罰嗎?如果是,我受著就是了。
永嘉十一年,寰兒從郡主府搬回定北侯府,對付那位爬床而入定北侯府的側夫人——皇后的侄女。寰兒一直護著容蘅,我只能給她添麻煩了。然,不論我派出多少人,始終無法靠近那小丫頭,小丫頭身邊有很多高人相護,暗中有那些暗衛,明里有寰兒與定北侯府。
永嘉十五年,我終于開始對寰兒下手了,寰兒明里暗里阻了我很多事,原先,我念著她是我唯一的胞妹,總是一忍再忍,可是她似乎忘了我是他的胞兄,也忘了她是皇室公主。眼見定北侯府如日終天,容府日漸強大,這一切寰兒在里面扮演了重要角色。我開始不想容忍寰兒了,暗示皇后除了寰兒,皇后原就看不慣寰兒,得了命令,自然即刻動手。
寰兒死的時候,我的心已經麻木,我終于變得冷血無情。
寰兒的孩子謝寒笙初次請求上戰場,我想,不過是個十三歲的紈绔子弟,只當是歷練,便應了他。誰知,他竟打了勝仗,后生可畏,定北侯府暫時動不了了。
永嘉十五年年末到十九年年中,南疆又來進犯,來勢洶洶,謝寒笙再次領兵出征,建立許多大大小小的軍功,每封戰報后面都有他手寫的不準動郡主府和定北侯府的字樣,真真是豎子狂妄!
可他如今深得軍心,又用兵如神,南疆一場需要他,我也動不了他,若南疆一戰敗了,那南羽將元氣大傷,勝了,我更加動不了他。當真是進退兩難!
永嘉十九年中,他打了大勝仗,班師回朝,我開始將他留在臨安,明升暗貶,打算慢慢架空他。他絲毫不在意,這幾年,他從謝臨淵手上接過并一手訓練提拔的謝家軍完全就是他的私兵,他最大的依仗,真真是養虎為患!他若謀反,皇室危矣。
永嘉二十年,北疆來犯。謝寒笙領兵出征,他說,等他凱旋,便給他和容蘅賜婚。我應了,左右不過是句空口承諾,有何不可應的。我已收買了謝家軍中謝臨淵的心腹,待到最后一仗,混到謝寒笙身邊取了他的性命。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酣睡!這一仗,他若敗了,我便可趁機治定北侯府的罪;若勝了,一個沒了繼承人的侯府,能有何懼。
這一仗持續了三個月,謝寒笙贏了,卻死在了北疆。他的靈柩回朝那日,郡主府守衛疏松,我派人下藥,果不其然,容蘅毒發身亡。這些年來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了,當日,容蘅那丫頭出生時,國師便推算出她是禍國妖孽,勢必禍國殃民。這根刺一直梗在我的喉嚨里,今日,終于拔了。
永嘉二十一年,我除去了本就了無生意的謝臨淵,定北侯府就此落敗。
永嘉二十三年,傅衡橫空出世,智計如妖,我招為己用,他卻拒絕入朝為官,也好,一些事情只能交由他在宮外進行。
永嘉二十四年,西越來賀朝,我第一次見到近幾年風云人物風睛禎,當真是個妙人兒。不知為何,我總有種不安。后來,我越發覺得自己體力不支,身體每況愈下,而且,與各地藩王的關系越來越淡,很多城池表面上看著風平浪靜,又讓我覺得脫離掌控。而朝中,奪嫡之戰越發激烈,我的這幾個兒子啊,當真不如謝寒笙,就連我最看好的蔚風,也是如此。唉,難不成,我竟后繼無人?
永嘉二十五年,南羽政權悄無聲息地土崩瓦解。這一年,我在寢宮見到了一個長得酷似阿婧的少年,年方十五,我開始陷入回憶,想起那個眉目如畫、我摯愛一生的女子。那少年說他叫楚憶,一個憶字,竟讓我不忍動手去傷他。他對我下了手,于是我開始躺在床上渾渾噩噩度日如年,唉,蔚風這個蠢貨,被人利用了還不知道!某一日,一位白衣女子進入我的寢宮,從她叫我“皇帝舅舅”時,我就知道,容蘅沒死,她來尋仇了,為阿婧,為寰兒,為謝寒笙,她一步步地道出她的計劃,環環相扣,我竟不知她何時將她的人放在南羽各城池,那些人看似不起眼,卻能不動聲色讓郡首束手無策,讓百姓甘愿自啟城門,還能悄無聲息換了我兒蔚風的死士。不愧是阿婧與容桓教養出來的孩子,我更想不到她會是風宸的獨女,那個英年早逝的人的遺孤。在她的威脅下,我不得不下罪己詔,只為保住我南羽的江山和僅有的兩條血脈。然,她食言了,我下完罪己詔之后,西越軍已入侵到臨安外城!我生生氣暈了過去,醒來躺在內室,我看到了傅衡,他亦喚我“皇帝舅舅”,呵,我知道我必死無疑了,當真應了寰兒當年說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還不想死,南羽江山怎能毀在我手上!可是,我別無選擇,他往我體內注入了雄渾的內力,我經脈寸斷,臨死之時,我的腦海里浮現出阿婧笑靨如花的嬌顏,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這一生,為權所累,權迷心竊,負了阿婧,也導致了一系列悲劇。這一生,我不敢念她,自她逝去后,從此,入我眼的女子都像她。她那么向往自由,我卻毀了她的所有,還害了她的性命。阿婧,下一世,你別再見遇我了。
阿婧,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