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傳說中的“班委會”,其實就是班委站在教室外面,圍著老白探討班里的情況。
有心眼的告個密,沒心眼的閉口不言,報一個“天下太平”上去。
當然,一班沒有那么多傻到給自己樹敵的人,所以時間久了,班委會的職能好像就只是哄哄老白,根本沒有人把這事放在眼里。
可是,期中考試那一回的班委會卻好像不同。
老白并沒有把門關嚴,所以教室里的同學依稀聽見幾個“換位”“盛之沐”的字眼。
坐在班里寫作業的林岫的右眼皮跳了幾下,接下來左眼皮也跳了。
班委會在中午召開,散會后,班委們都回到教室,唯獨盛之沐沒有回來。
林岫的小姐妹金格格是生活委員,散會后偷偷透露給林岫,其實老白這次不想按照成績排座位了,因為那樣會造成班里的兩極分化。但是,他想單獨給幾個人換座位。
其中,就有盛之沐。
盛之沐要是等高二學了理科,一定有與蔣玉哲競爭學年第一的希望。
所以老白就希望給盛之沐挑一個理科好的同桌和他競爭,夏野就是最好的選擇。
說真的,林岫有點不舍,但是也僅僅是不舍而已。
其實,盛之沐坐在她旁邊,在學習上總給她打擊是真的,不過她從初中開始就被老師夸獎習慣了,就欠個人來打擊她了。
她也不傻,還是分辨得出來假意與真心。雖然她偶爾遭到盛之沐的嘲笑是真的,但是嘲笑過后,其實也有認真地給她講題。
三分鐘后,盛之沐晃悠回來,那副悠哉游哉的樣子就像《最后一頭戰象》里的噶羧。
林岫靜靜地等待著他收拾好書包,然后跟她道別,但是他本人好像一點收拾行裝走人的意思都沒有,坐下后握住他的武器筆桿子,折好草稿紙,按照剛才的步驟繼續演算。
一分鐘過去……一道大題完成。
兩分鐘過去……他從書包里掏筆記,“刺啦”一聲,原本就命不久矣的封面又添一道新傷痕。
三分鐘過去……林岫同學忍不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那個,盛之沐,你是不是要換個位置呀?”
雖然于私,她是覺得有點遺憾的,但是于公,她又很清楚以自己的水平不能幫助到盛之沐,雖然沒到自怨自艾的地步,但她至少明白要以大局為重,就不能顧及私人感情。
但是,盛之沐的目光還流連在筆記草稿上,漫不經心地答道:“不換啊。”
林岫意外地說:“啊?為什么呀?”
世界上本無愛操心的人,可是峰回路轉、詭譎復雜的事情多了,也就有了愛操心的人。
盛之沐不愧是班長,霸氣側漏地說:“想換座位才需要理由,不想換座位需要理由嗎?”
林岫并不是驚訝于他不換同桌,她驚訝的是,他到底如何拒絕固執的老白。
她問道:“我是想問,你到底是怎么跟老白說的啊?”
還沒等人家回答,腦洞比藕洞還多的林岫就腦補出了一場虐戀大戲,想著盛之沐是不是在外面跟老白說:“不!我不換!我想跟林岫坐同桌!”
她馬上就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她不喜歡他啊,要真是這樣,自己怪為難的。
而且說實話,他要是能看上整天除了玩就是睡的自己,那她真是對他的品味太失望了。
盛之沐哪里知道林岫的腦補,只見他的神情一派自然,就跟平時打擊她的時候如出一轍。
他回答道:“我就跟他說,我嫌換位太麻煩了,就不想換啊。”
林岫瞳孔放大,一臉的不可思議:“就……就那么簡單?”
盛之沐用一種看智障的表情看著她,無可奈何地說:“就這么簡單呀。”
靠窗位置的同學忘記關窗戶,十一月的冷風穿堂而過,剛發下來的數學卷子從林岫已經石化的指間脫落。
盛之沐是個很復雜,很會討巧的男生,絕對不是只會學習的書呆子,林岫一直都知道。
他下定了決心要學理科,平時根本不屑于寫史地政的作業,但是又會主動到辦公室給教地理的老爺爺送報紙,在觀察到政治老師真正發火的時候突擊背一下必修一的概念。
人情練達,張弛有度,全班只有盛之沐將這火候把握得最好。
林岫知道自己的情商與城府比不上盛之沐,因此也并不打算瞞他什么,反正他什么都看得出來。
于是,在她真正對數學產生抵觸情緒的時候,她趴在桌子上,半開玩笑地對盛之沐說:“學霸,你這么厲害,要是能分給我一點分數就好了。“
盛之沐無情地拒絕了她,而且還是笑著的:“可是,分給你,我就不是第二了啊。”
林岫本來就只是和他開玩笑,所以也不在乎,千轉百回之下,問出了真正想問的事:“盛之沐,你學習為什么這么好啊?”
她從來不相信天賦,從初中的時候就不相信。仲永天賦異稟,但卻因生長環境與學習習慣,最終成為了一個遺憾。
她不相信總校的學生在智商上能越過別人多少,她所欠缺的,只是學習習慣的養成還有大量考試積累下來的經驗。
盛之沐好像沒想到她會問得這樣直截了當,愣了一愣,看著她堅定的表情,嘴角微微彎起,語調里帶了一點自嘲的味道:“你這話不該問我,我可不是天才,我也沒有你想的這么聰明。我倒是覺得,我在為人處事上比在學習上聰明得多”
林岫點了點頭,說:“但是你理科還是最好。“
雖然現在一班還是王若冰排第一,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等到高二王若冰去學文之后,盛之沐馬上就能翻身了。
盛之沐不愧是鮮衣怒馬的小少年,聽到林岫真心實意的夸獎也毫不羞澀,竟然還在那里笑起來:“對啊。”
林岫哭笑不得地說:“你還真是一點兒都不謙虛。“
盛之沐瞪大眼睛,好像很驚奇:“本來也是事實,為什么要謙虛?“
林岫被他噎了一下,不過想到他本來也是這樣的性格,遂換了話題:“我相信你真的很用功,不是單純的聰明。你這么厲害,以后是想當狀元,去清北嗎?”
“是啊。”盛之沐坦率地承認,‘‘我敢說,不光我這么想,在一中的人,每天都有人立下目標,只不過有人能做到,有人做不到而已。“
“那你呢?“
“即使我做不到,那也要盡力做到最好。“
林岫終于明白小鳳凰為什么成績這么好了。“無論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就連年級第一蔣玉哲都未必說得出這么狂的話。
她苦笑了一下,相比之下,她還真是卑微,到現在都還沒有很堅定的目標呢。
她初中的學習是為了獲得老師同學的寵愛,現在剛剛燃起的一些斗志,其實細想不過是被總校那些人刺激出來的。
盛之沐忽然問:“對了,你高二時是想學文,還是想學理呢?”
林岫“啊”了一聲,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笑了笑說:“我現在還不知道將來想要做什么呢……一直想看看自己到底擅長什么,但是從期中的成績看來,哪門都沒大問題,可是哪門都不是那么好。”
盛之沐不屑地說:“你要選你想學的啊,誰告訴你一定要選成績最好的?”
林岫愣了一下。
盛之沐繼續說:“要我說,你學文學理都可以啊,最重要的是看自己的心意啊。”
班里有以王若冰為代表的文科女,想要逃避沒有及格的物理。
班里也有以盛之沐為代表的理科男,討厭死記硬背的史地政。
所以,林岫認為,盛之沐的“學文學理都可以”這個評價,實在有點高。
盛之沐手上還握著一支筆,此刻被他拿在手里轉起,有一點指點江山的氣勢。
他徐徐道:“其實文科也不容易,比方說歷史,不只是背,也有主觀上的一種分析能力。就我的經驗來說,特別喜歡歷史的人,歷史成績反而不會很好。因為他們太注重正史,從而忽略了應試題的基本套路。”
林岫知道,小鳳凰要放大招講干貨了。
他又說道:“再說政治,必修一的經濟學就很像理科吧,實質還是理解能力。語文就更不用說了,議論文其實本來就有既定的套路,不需要很好的文筆,但需要起碼的邏輯。選擇題也不全是靠死記硬背,知識總是有死角的,比如問你《西廂記》是不是關漢卿寫的,你稍微分析一下就知道不是啊。”
林岫問了句廢話:“慢著,你咋分析的?”
盛之沐道:“關漢卿可是古代四大劇作家之一,怎么可能去寫小黃書……”
林岫:“……”
盛之沐繼續說:“文科這些都是我聽來的經驗,理科的話我現在只能保證成績好,還沒有提煉出完整的方法,所以暫時稱不上擅長理科。”
林岫嘴角抽搐了一下。
大家品品,“只能保證成績好”這句話,像是人話嗎?
盛之沐皺著眉說:“總之,你要趕緊考慮好自己以后到底要學什么,自己有一個計劃,你總不想三年后查成績時抱著電腦哭吧?”
盛之沐望著陷入沉思的林岫,忽然又從泡面桶里掏出手機,用微信給林岫轉了二十塊錢。
在看到林岫詫異的目光的時候,盛之沐挑眉一笑:“其實,名次這個東西是有慣性的。只要你走上了正軌,考試的時候把握會大很多……”
“所以這樣吧,以后你早晨負責幫我買早點,每天幫我記作業發過來,我負責幫你講題,跟你分享一些筆記。當然,我說的也僅僅是我認為,你也可以有自己的思考方式,你覺得怎么樣?”
令他有些意外地是,林岫想都沒想,爽快地直接答應。
“一言為定啊!”
其實盛之沐的本意并不是幫助她,他僅僅是想要個早點。
不過,若是可以順帶讓傻孩子開心一下,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在旁觀者看來,這是一筆有點吃虧的生意,但是林岫卻覺得無所謂。
至少,萬一她以后漏記了哪項作業,至少還可以找個墊背的。
其實,這場談話在一中具有歷史性的意義。
很久以后,后幾屆的學弟學妹們都知道一中出過兩個叱咤風云的學霸,卻不知他們最初的這場交易幾乎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后來林岫偶然想起這樁事,覺得命運很神奇,也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