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宣德宮的，當他回過神來時，看著眼前原本很熟悉的宮殿，卻覺得這一切都這么陌生。他覺得他聽不到任何聲音，腦子都是一片空白，可是偏偏眼前不斷回放剛才在冷宮看到的一切。

　　換子！換子！這樣可怕的事真的不是他的錯覺，不是他的一個夢嗎？

　　慕容齊不斷在心中問著自己：換子？！為什么？她們瘋了嗎？怎么敢？怎么可以？太后之位，皇帝的王座，對她們而言，真的這么重要嗎？

　　慕容齊怎么想都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可偏偏，這樣的真相擺在面前，雖然他沒有聽到母妃親口承認，但她的反應，已經足以說明一切。早已模糊的記憶突然變得清明，自幼時起，母妃對他就甚少關懷，哪怕一個笑容，對他也一直是放任態度，只要不惹事不讓父皇生氣，他想做什么都可以，反而皇后娘娘，總是對他噓寒問暖，有時遇到了會拉著他聊上許久，從生活到學業，似乎對他特別上心，平日里有什么好東西，慕容貞有的，皇后一定會給他留一份。

　　而皇后的說法永遠是，她身為國母，對待子女理應一視同仁，不管是不是她所出，只要是皇上的子女，就是她的子女，而慕容齊也一直這么相信著。可現在再回想，不管慕容譽還是慕容影，甚至慕容承，哪個像他一樣受到皇后的特殊照顧了？

　　慕容齊此時覺得自己很蠢，明明處處是破綻，可他偏偏從未懷疑過。

　　一直以來深信不疑，一直以來認為理所應當的一切，仿佛一瞬間全都崩塌了。連母親孩子都可以作假，這宮中，還有什么可以相信的嗎？

　　慕容齊緊緊閉上了眼睛，只覺天旋地轉，似置身一股強烈的漩渦中，身不由己，想要離開想要擺脫，卻不知該怎么辦！

　　“為什么……為什么……不……”慕容齊猛然睜開眼，剛才母妃并未親口承認，他不應該這么快就下結論，他應該去確認才對，而不是在這里。想到這兒，慕容齊努力站起身，收拾了混亂的心緒，也顧不得此時夜深，直接前往皇后處，他一刻都等不了。

　　慕容齊一路疾行，可當他到了皇后殿外卻是駐足不前，甚至有種想轉身逃跑的沖動，但他還沒來得及逃跑，就被門口守門的太監看見了，太監立刻上前恭迎，并馬上入內稟報去了。

　　這一幕看在慕容齊眼里，又讓他想起了一件事，按皇后的習慣，這么晚了是誰都不能來吵她的，但年少時他有一次頑皮惹了母妃生氣，因為害怕就跑來找皇后求助，那日也像今天一樣夜已深了，可皇后不但召見了他，還一點沒生氣，并且親自將他送回了宣德宮，還為他向母妃說了好話，母妃這才沒處罰他。

　　往事一再被翻開來重現，慕容齊想逃跑的心思卻是愈發重了。

　　太監很快從殿內出來，并笑著道：“三皇子，皇后娘娘請您進去。”

　　果然，不管多晚，皇后都不會將他拒之門外。

　　慕容齊略尷尬地看了太監一眼，他想走，可這樣一走豈不更顯心虛？于是他只得抬起腳走了進去。

　　對于皇后，慕容齊雖不至于每天都見，但也絕不會陌生，皇后對他一直多番照顧，他心里對皇后也是十分尊敬，可如今再見，心里卻是五味雜陳，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皇后見慕容齊神色有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似是有話想說，可又欲言又止，便問道：“齊兒這么晚來找本宮，可是為了成妃？”

　　慕容齊心中一沉，“皇后娘娘怎么知道？”

　　皇后拍了拍一旁的座位，“過來坐。”

　　慕容齊遲疑了一瞬，還是走過去坐下。

　　皇后道：“本宮了解你，你是個善良孝順的好孩子，成妃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你一定很擔心，很著急，所以才這么晚了來找本宮的，對不對？”

　　慕容齊：“我……”

　　皇后道：“本宮明白你的擔憂，本宮也知道你不相信成妃會做出這等錯事，可皇上一向對成妃寵愛有加，若非親眼所見，皇上是斷不會下這樣的旨意，本宮雖不知道成妃為何要這樣做，但這一次，恐怕本宮也是有心無力了，皇上盛怒，成妃犯的又不是一般的小錯，只怕本宮不求情還好，若是求了情，會令皇上更加生氣。”

　　慕容齊低著頭，掩于寬袖中的雙手握成了拳，道：“那……皇后娘娘覺得，母妃……該死嗎？”

　　皇后似是沒想到慕容齊會這么問，倒是愣了一下，隨即道：“成妃的生死，不是本宮說了算的，但若她真做了錯事，便理該受到應有的處罰，她該為她的行為承擔后果。”皇后輕輕拍著慕容齊的肩膀，“但是齊兒放心，有本宮在，就算沒有成妃，本宮也會好好照顧你，絕不會讓任何人因此事而看輕你半分。”

　　慕容齊神色復雜地轉頭看向皇后，艱難地道：“為什么？”

　　皇后微微一笑，慈愛非常，“因為本宮一直將你視為己出，你自幼又對本宮恭敬孝順，本宮護著你也是應該的。”

　　慕容齊又問：“如今母妃出了這樣的事，父皇對我也似乎有些不滿，若是以后父皇不再重視我，皇后娘娘卻一如既往地護著我，就不怕父皇生氣牽連您嗎？”

　　皇后看著慕容齊，眼神中的溫柔幾乎要滿溢而出，她道：“不管皇上如何看待你，本宮都會護著你，什么牽連不牽連的，你在本宮心里和貞兒一樣，都是本宮的孩子。”

　　聽皇后這樣說，慕容齊幾乎壓抑不住心中的一番瘋狂的咆哮，可話都到了嗓子眼，卻覺得嗓子干澀難言，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就離開了。

　　恍恍惚惚地回到宣德宮，慕容齊正巧碰上慕容譽，對于這個自幼一起長大的兄長，慕容齊突然有種前所未有的委屈想要傾訴，可是那樣的秘密，他根本不敢說，也不能說。于是，千言萬語到了嘴邊，也都化作幾滴男兒淚，沒出息地從眼眶里流了出來。

　　成年后就再沒哭過，男兒流血不流淚，慕容齊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可笑多幼稚，但……他真的控制不住。

　　“皇兄！”這是他今晚唯一能說出的兩個字了。

　　慕容譽神情一如往常地清冷，但還是上前勸慰道：“你別太著急了，成妃娘娘的事，待父皇氣消了我再陪你去求情，至少父皇現在是將她打入冷宮，并未下其他命令，若是能查清事情的真相還成妃娘娘一個清白，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真相！慕容齊聽到這兩個字恍然清醒了幾分，是啊！這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本來他也是想去冷宮求證的，可天曉得竟讓他聽到了那樣的大秘密，讓他將一切都忘得干凈。

　　可是，慕容齊心底卻有個念頭悄然滋生：若成妃放了出來，他還能一如既往地面對她嗎？這個他喚了一輩子母妃的人，居然不是他的生母，他還能像以前一樣與她相處嗎？若她真的放了出來，那么當年換子的計劃是否會繼續進行下去？繼續下去之后會變成什么樣？慕容貞如愿以償地嫁人，然后一輩子富貴榮寵不愁，而他，則將被皇后一步步推上帝位！

　　真的會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