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人是怎么死的呢?三言兩語也道不清,那便從頭開始說。
安洲云,姓安,名諧,字洲云。排行老五,父親是永朝貴妃的親弟弟安滬。
當今永朝,由智族大宗開國,在各異族的扶持下創(chuàng)立,但是到先帝在位時,異族開始在朝內(nèi)興風作浪,漸漸與皇室離心,有了叛亂的苗頭。
新帝登基之后,舉行大變革,除掉了異族奸臣,安府和其他外戚、舊部在朝中的地位得以提升。
但安洲云本人沒什么勢力,因為生母甄氏是個沒有名分的侍妾,庶母則有一大堆。而嫡母卓郡主,是個瞎了眼的。
這話可不是亂講的。明眼人都知道,安滬是商賈出生,眼珠都是吸金石做的,能走到今天三等大人的位置,有一大半是靠他后院的女人們和她們背后的娘家。
游走在世家大族之間的交際花,互相利用可以,哪有正經(jīng)人家會想把自己的寶貝女兒下嫁給他?
裴王當然也不例外,他只有卓郡主這么一個獨女。可卓郡主不知道喝了什么迷魂湯,被安滬的便宜臉和燦花之舌吃得死死的,萬分堅信他就是良婿。
身為太后養(yǎng)在身邊的外甥女,卓郡主自小備受寵愛,卻不惜與娘家鬧翻,非要嫁進安府。這一出鬧得京都人盡皆知,卓郡主同太后那邊的也關系日漸寡淡,沒多久老裴王逝世,裴王府沒了勢。
但好在之后生下了嫡女安和毓,便以為終于能過上和和美美的日子了。誰知不出三年,禍事還是自己找上門來。
那時候,甄氏雖是個侍妾,連名分都沒有。但貴在為人老實本分,卓郡主時常對她照顧一二,還將安洲云記在自己名下,好讓他能有些嫡子的待遇。
也正是如此,那日安府得寵的側室張氏流產(chǎn),安滬派了人在甄氏的住處找到了下毒證據(jù),那張氏便一口咬定是卓郡主指使的。
甄氏為了不牽連卓郡主,自己扛下了罪名。可那就是個圈套,她一認罪,那側室就拿出了早已偽造好的證據(jù),直指卓郡主。
百口莫辯之下,安洲云生母被賜了白綾。而安滬念在卓郡主是結發(fā)妻子,饒她不死,將她關了起來。
這等后院之事,加上安滬表面功夫處理得好,維護住了皇室的面子。太后也不好插手,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而最后擊垮卓郡主的,正是她掏心掏肺付出的丈夫。
與其說安滬從頭到尾都沒有相信過她,倒不如說是安滬壓根就沒想管她。甚至他從一開始娶她,就是為了自己鋪路的。如今老裴王已死,裴王府大勢已去,出事之后更是暗地里幫著張氏坐實卓郡主的罪名。現(xiàn)在還在繼續(xù)演戲,一副痛心的樣子來看她。
卓郡主絕對想不到,與自己朝夕相處的翩翩公子,竟儼然一個衣冠禽獸。
安和毓是親眼看著母親一頭撞死在墻角的,她那時只有三歲,從院子里回來,手里攥著還沒吃完的一小塊糕點,楞在門口,被安洲云捂住眼睛一把抱走。
之后,安和毓還是住在正院,但此處已經(jīng)變成人人都可以來踩一腳的破門檻了。先前獻媚討好的,巴不得趕緊補上一刀。
而安洲云,除去受卓郡主照拂的日子,他原本過得還不如下人呢,那些人也就不屑給他什么眼色。
每日,安洲云都帶著妹妹在整個府里轉。有時偷偷去看其他兄弟姐妹玩,有時躲在窗口聽他們上課,有時見到要來找麻煩的,就找個地方躲起來。
安府有三個每日都開的廚房,其中南院的廚房最小,人手也最少。幫廚的丫頭阿榆心地好,經(jīng)常會偷偷留些吃的,悄悄拿給安洲云。
安洲云自己也就比安和毓大三歲,在這烏糟糟的安府里,用自己尚且稚嫩的羽翼撐起一片避風港灣。
久而久之,在安和毓眼中,安洲云即是天神。加上有自己親爹這樣的人物,安和毓更加覺得,這世上的男子,除了自家五哥哥,其他統(tǒng)統(tǒng)是狗。
再大一點的時候,安洲云摸出了京郊兵營的所在之處,還發(fā)現(xiàn)了那位羅教習經(jīng)常去城郊一處空院練武。
每每趁著清晨天蒙蒙亮的時候,安洲云就溜出去,偷偷學那教習練武。
羅大人開始以為是路過的哪個小孩,沒有多在意,后來發(fā)現(xiàn)他在偷偷學著自己的招式比劃。
“誒!小子!你在偷學啊?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來這的?”
“我…我不想跟著他們讀那些無聊的詩文,我想習武,將來報效國家,所以偷偷跑來學武功的。”安洲云發(fā)現(xiàn)自己暴露,張口胡說起來,想賭這營長會不會收他。
“好小子,我看你剛剛學得像模像樣的,不如進來一起練。不過說好了,詩文還是要讀的,你每日只準在這兒練兩個時辰。”
“好!”安洲云一口答應。可不知怎的,這把賭贏了,卻有一點心酸。
哪有什么詩文可以念啊,只有在幫不想完成作業(yè)的其他兄弟的時候,偷學的份。但換個角度想,其他深宅大院的孩子,哪有機會跟這位羅教習學武功,也不覺得太虧了。
安洲云極有悟性,不管在文還是在武,都天賦異稟。武功進步極快,都能開始和師父切磋了。
其他有機會去私塾聽課的兄弟們卻是不思進取,安洲云便借機收他們的銀兩,幫他們完成作業(yè),順便閱覽大量書籍。
九歲起,他就當起了老師,教安和毓習文練武。
“毓兒,我教你時確實嚴苛些。但你別惱這功課多,也別因為習武累而懈怠。”
“我明白,我撐得住。這狐貍府中大小賊,總要有一技之長保護自己。這話你說了無數(shù)次,我牢牢記得。”
“再過幾年,我攢更多錢,等這府里的人徹底忘了我們,哥哥就帶你走。去投奔師父也好,隱居山林也好,帶你離開這兒。”
“外頭是什么樣子?有意思嗎?”
“其實也說不上多有意思,總歸比一輩子絆死在這高墻里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