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從未有人對我這樣說。我不記得我是如何變成葉陽蟲的了。”葉無憂幻化的葉陽蟲群又凝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形，頭頂冒出了一個問號，看得出來是一副困惑的樣子。

　　葉無憂的聲音繼續說道：“我只記得在變成葉陽蟲的前一晚睡前，我又重溫了一遍《山海異志》中關于葉陽蟲的描述。看完后，喝了一杯牛奶就上床睡覺了，醒來后我就如愿變成了葉陽蟲！”

　　木回風看見葉無憂那邊的葉陽蟲發出了橙色的光芒，整群蟲都愉悅地小幅跳躍著。這讓木回風有些遺憾，因為她無法維持葉無憂的愉悅，反而要戳穿她的夢境。

　　“你沒有醒來，這里仍是你的夢境。我是來喚醒你的。”木回風開口對葉無憂的方向說。

　　葉無憂出乎木回風意料地平靜，低下頭說：“我也不是沒有懷疑過這一切都是夢境，只是，這里解決了我的痛苦，讓我不用吃下其他動物的血肉、植物的枝干種子就能活。所以，我不想懷疑它。”

　　“所以，你心里知道這就是你的夢境。”木回風抓住了葉無憂話中的重點，繼續說：“你想將計就計地逃避現實。”

　　“是的。”葉無憂的聲音又遠了一分，模模糊糊地傳入木回風的耳朵：“作為人，我必須要吃掉其它生命才能活，我不想回去面對這樣的自己。”

　　葉無憂的聲音愈來愈遠，遠到木回風幾乎快聽不見葉無憂的聲音了。

　　“剛剛是你救了我對吧？在我感到寒冷時，是你帶著暖流托起我的身體；在我溺水時，是你把我變成了可以適應水中環境的葉陽蟲。”

　　在木回風的呼喚下，葉無憂逐漸隱去的身形頓住，轉過身面對木回風怯怯地答到：“是的。”

　　“謝謝你，葉無憂。”木回風趁葉無憂不注意，向前邁進了好幾大步，又把倆人拉到了伸手就能夠到的距離。

　　葉陽蟲又凝聚起來，清晰地勾勒出葉無憂的輪廓。她兩只手在身前快速地擺了擺，木回風聽到她快而輕的聲音快而輕的聲音說：“不，不用謝。”

　　“葉小姐，換個角度來想，我們的食物，諸如牛也是吃草，大魚也是吃小魚小蝦。就連植物，也要在有營養的土壤上才能長得好，而有營養的土壤正是由萬物死后歸為塵土所得。我們這條鏈路上的動植物，環環相扣，沒有誰能逃脫以食物的生命為養分這一環。除非，我們真能如傳說中那樣修煉成仙，才能只靠飲朝露，吸收天地精華而存。”

　　“是，我知道。我見過小貓捕食鳥雀，螳螂捕食夏蟬。”

　　“食則生，不食則死。葉小姐，你見我生命垂危，會即刻出手相助，定有向生之心。為何這向生之心放在你自己身上，就立即變得如此模糊呢？”

　　“我，”葉無憂的聲音又弱了下去，嚅了好半天嘴才說：“因為我救你，是我行舉手之勞助你之生，而在我和食物之間，是我之生，彼之死。我怎能因我之生而讓它者死呢！”

　　看著葉無憂氣憤到發抖的樣子，木回風好似看到了自己小時候的樣子。那時，她也是這般痛苦。于是，木回風不自覺地放軟聲音，對葉無憂說：“葉小姐，可這天地若依你之言而行，則將萬死無生。萬物皆會死于饑餓，只余葉陽蟲一族，就如您的夢境一般，再無鳥語花香、蟬蟲夏鳴，只有這靜悄悄的樣子。既如此，天地又為何要生這萬物？難道就是讓大家來這世間餓上一遭的嗎？”

　　聽了木回風的話，葉無憂意識到自己想法中的極端之處，但她也不想直面殘酷的現實，她就像個腹背受敵的人，在兩條死路的夾縫間高聲吶喊：“我，可，可這條維持生的食物鏈如此殘忍！它的每一環都由死構成。我實在無法接受！為什么，為什么大家不能一起活呢？”

　　“葉小姐，這條食物鏈不僅是維持生，它維持的是生死平衡。”

　　“生死平衡？”葉無憂懵懂地重復木回風的話發問。

　　“是的，生死平衡。在這條食物鏈上，死即是生，生即是死。葉小姐可以將生命看作流水。蝦米吃海草，即是生命從海草流向了蝦米，小魚吃蝦米，大魚吃小魚，最后這條大魚被漁民捕撈上岸，入了葉小姐的腹中，生命就從蝦米經過小魚、大魚流向了你。”木回風笑著看向葉無憂，縱使兩人現在都是葉陽蟲群的心態，但倆人都能感覺到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葉無憂感覺到自己與木回風的目光產生了交匯，而且她還朝自己笑了笑。葉無憂喃喃發問：“所以進食就是讓生命流向我。”

　　木回風點頭，繼續說：“是的，單從身體而言，葉小姐的生命由至今吃過的所有食物的生命組成。其他，還有精神方面的生命，但這與我們今日討論的話題無關，就暫且略過。”

　　“無論壽命有多長，生命個體必有終結的那一刻，葉小姐的生命終有一天會流向泥土，泥土再次滋養一方植物，植物再次滋養一方生靈。這便是生命的循環，死生的平衡。”

　　“我們生來就是這條食物鏈的一環，天地沒有給我們維持生命的第二條途徑，我們無可選擇。面對這無可更改的事實，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每一口糧食，讓生命沒有損耗地從上一環流向我們。浪費食物，就是在浪費生命體驗的機會。”

　　“可是，按照你所說的，即使有食物被浪費了，它最終也會歸于塵土，塵土再滋養植物，生命并沒有被損耗啊。”

　　“我們所有生命來這世間走一遭，目的并不是為了做這食物鏈的一環。我想，應該反過來才對。食物鏈的存在是為了讓我們每一位活著的生靈能好好活，好好體驗這世間的多姿多彩。”

　　“有了這食物鏈，這天地才既不會因為死太多了而沉沉死寂，又不會因生太多了而贅贅擁擠。生死平衡，便是這世間最紛繁燦爛的樣子。”

　　“但這一切都必須有個前提，就是每一環節的死都是在必要的條件下才產生的。餓得要死吃東西是必要，拿了吃不完的食物而浪費就不是必要。每一樣食物，在成為食物前都有它們自己正在體驗的生活，若是滋養了下一環的生命還好，因為它同樣也接受著來自上一環生命的滋養；但若是被不必要地浪費了，直接化作了泥土，那它不是平白被截胡了生的體驗機會，這對它是非常不公平的！”

　　木回風說了好多話，葉無憂只是靜靜聽著，沒有再出聲質疑。現在，葉無憂覺得自己幾乎要被木回風說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