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嬰站在凌云殿的時候,句芒正站在大殿上等她。
殿上的那個人倚靠在一段豐茂的樹干上,樹干旁邊是半個已經被遮住的座椅,句芒的手指越過樹干和座椅上盤繞的藤蔓,在椅背上輕輕的敲擊。
靈嬰站在大殿下的時候,踩在白玉石階的腳下一直冒著火光。
殿上沒有其他的府君,只有句芒一個人。
“你來了啊。”
句芒笑意盈盈的看著靈嬰,“我等你很久了。”
靈嬰抿著嘴唇不說話,只是直直的看著句芒。
句芒面對靈嬰含著刀子的目光也不躲閃,“嘖嘖,這眼神真是一點都不溫柔。”
“你為什么要毀了暮云館?”
靈嬰強忍著心中的怒火,手腕上纏繞的紅光顯然已經掩藏不住。
“為了喚醒你,”句芒仰著頭靠在樹干上,“那么痛苦的壓抑自己,難道不委屈么?作為一個老神的后人,竟然淪為他人的工具,最后落個身死的下場,你不覺得自己可悲么?”
句芒手中捏著幾張紙,幾點熒火在他指尖跳躍,“你看看這凌云殿,哪有資格能夠手握此書,掌司山海的人呢,倒不如你我一同,將山海重新清洗一遍如何?”
句芒的話音還沒有落地,一道長長的紅鏈直直的扎在了他背后的樹干上,細長的金絲鎖鏈擦著他的眼角而過,耀眼的紅光把他的半張臉都映紅了。
剛才還站在大殿下的靈嬰此時已經近在眼前,她手中的的焦琴抵住句芒的脖子,“那我是不是要先把你抹去?”
句芒瞇著眼睛看著她,“沒想到幾只鳥兒就能讓你如此失控,看來你也不堪大用。”
靈嬰手指撥動琴弦,樂聲在凌云殿響起,震開的熒光穿過句芒身后的椅背,分割成了兩半,而剛才句芒倚靠的地方,早就沒了他的影子。
“看來你現在很不冷靜,你真是需要休息休息了。”句芒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靈嬰的身后,細長的藤蔓攀上靈嬰的手腕,在她身上勒出一道道青紫的痕跡。
靈嬰腳下燃火的紅蓮燒上藤蔓,逼得句芒后退了一步,趁著分毫之機,靈嬰指尖金色的細線捆住了句芒的雙手,而她足尖輕點,躍到了大殿的一側。
句芒腳下展開一道大陣,金紅的紅蓮交錯,映著句芒臉上詭異的笑容,靈嬰緊緊的盯著那一張臉,指尖收起,繁密的咒文包裹上去。
靈嬰手臂上一痛,發現自己正站在自己畫出的法陣之中,手腕上句芒的細藤蔓和自己的金絲緊緊相連,站在法陣之外的句芒笑著看著她。
“萬蓮噬心?還真是要把我置于死地呢!”
眼看法陣壓在腳下,靈嬰趕緊在地上點了一下,發梢的綢帶都被業火燒焦了,人才從陣中脫出。
手腕上勒著的細藤蔓雖然已經不能構成威脅,但是依舊疼的厲害,好像生出萬千小刺,深深扎進了靈嬰的皮肉里。
靈嬰皺著眉,捏緊了那只扎著藤蔓的手腕,傷口處已經黑紫。
她掌心的金絲在藤蔓上盤結,如火的紅蓮在傷口處生長,卻沒有動搖藤蔓半分,倒是靈嬰的額上已經生出一層細汗。
“很疼吧?”句芒背在身后的手指輕輕勾起,一根極細的藤蔓慢慢的從大殿后爬向靈嬰的后頸,“這個叫定魂藤,那些尖刺扎到身上可不好擺脫。”
靈嬰瞪著眼睛看他,眸中紅光畢現,她手中的焦琴此時躺在地上,她指尖迸發的紅符夾雜著漆黑的紋路,如閃電一般撲向了句芒。
句芒氣定神閑,也不躲避,他舉起手臂,在空中一點。
潛伏在靈嬰身后的細藤猛地竄出,猛地捆在靈嬰的脖頸上,那道飛竄閃電的符咒在句芒身前停住了。
“嘖嘖,你看看你,激動憤怒,想殺我的心都已經讓你失去了警惕,”句芒看著正奮力撕扯脖頸上藤蔓的女人,臉上的表情更加狂熱,“我早就說過,你是我的。”
靈嬰感覺到什么東西正在她體內沖撞,脖頸上和手腕上的藤蔓讓她的神經開始麻木了,她跪在地上,指尖燃著的紅蓮都無法燒灼到傷口處的細藤。
那些扎根在她皮膚里的小刺好像在她的身體里放肆生長,靈嬰渾身發疼,她能感覺到意識里有什么東西在漸漸消失。
那些是什么……
一片花海的玉川河谷,茂密的杤樹下,橫著一把墨黑的焦琴,在琴的旁邊,站著一個黑紫色長袍的男人,對她微笑的伸出手。
“……我扶你下來吧……這樣如何?夠得到么?”
可是這情景在靈嬰眼前越拖越遠,就連那聲音也好像是從遠處傳來的。
“……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師傅了……”
山石嶙峋的太華山也在靈嬰眼前一閃而過,那白衣的人笑的柔和溫暖,背負的劍匣折射著好看的光輝。
“……熙熙初日光……皎皎美人顏……”
靈嬰心口憋悶,那些景象在她眼前一閃而過,背著劍匣一身白衣的南笙,祭仙臺上冷著臉看著自己的崇圣,赤著腳絮絮叨叨的青欒,跟自己在天幻宮種下杤樹的武羅,舉著一個酒壺搖著扇子的崇明,歡聲笑語跟在自己身后的緋云知,還有那個毫不猶豫站在自己面前的云離……
他們的聲音也在她耳邊越來越遠,靈嬰眼前卻愈加黑暗,她想要流淚,卻哭不出來,只能拼命的抓住自己的胸口。
“熙顏……阿嬰……”
不知是誰在呼喚她,像是要把她拉進最后的夢魘。
“我是青欒……這是崇明……”
眼前的是人聲喧鬧的街市,崇明半跪在她面前,替她整理了頭上的月牙發簪,“小熙顏,我們不如就在此處吧?不去景山了。”
抬起頭,靈嬰能夠看見青欒站在崇明身后,臉上是一本正經的笑,手里牽著武羅,緋云知也坐在蔥聾的背上跟她使勁揮手。
若是當初,安安穩穩留在了那個小鎮上,事情就不會變成如此了吧……?
靈嬰手中的紅蓮光芒漸弱,她的手指垂下,耳邊響起一個聲音——
“這山海,予你可好?”
漆黑的電光在紅蓮中交錯,句芒滿意的打了一個響指,兩根細細的藤蔓又回到了他的手中,“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么?”
癱坐在哪兒的人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那一道深深勒痕上都是細密的傷口,她好像也不甚在意,身上的衣服也都是血污。
“你想跟我談什么?”
靈嬰抬起頭,原本瑩亮的眸子此時已經滿含霧氣,她語氣冰冰冷冷,嫌惡的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
句芒把手中的眾生行時錄的殘頁一彈,那幾張輕飄飄的書頁落在了靈嬰的腳邊。
靈嬰撿起書頁,嘴角勾起一個笑,“就為了這個東西,我要死一次。”
她指尖一抹,上面印刻的咒文如同被火燒過,發出一陣尖嘯,里面飛躍出來的瑩亮的光點變成了紅色的光點。
靈嬰手指輕輝,光點尖嘯著就穿過了凌云殿,在他們眼前消失不見了。
“哎呀哎呀,果然是擁有山海之力的人,這么容易就把封印給解開了,早點如此,那些人怎么會對你那般呢?”
靈嬰看著句芒,臉上還是毫無表情的冰冷,“凌云殿的老頭子們呢?”
“這個你就不必擔心了,交給我了?”句芒笑著看著靈嬰,對她伸了伸手,“我想你應該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辦吧,崇圣眼下可不在凌云殿上。”
靈嬰一言不發,大步走過句芒的身邊,轉眼消失在了凌云殿上。
站在大殿上的句芒伸開雙手,臉上掛著滿足的笑,走上高臺上被藤蔓遮住的座椅上,轉過身緩緩的坐了下來,他指腹劃過扶手,口中喃喃自語,“青帝太皞,你總說我是好高騖遠,壓著我做了你幾千年的輔佐神,如今沒想到吧,你們終有隕落的一天,最后,還是我穩坐在這個位置上。”
他的面容隱藏在陰影之下,勾起的唇角帶動著面部的表情有些扭曲,大殿上只有他狂妄的笑聲。
被靈嬰困住的崇圣只能看到云中飛過的幾個光點,他心中有絕大的不安,一直到一個人影站在他的面前。
原本火紅的長袍變得有些黑沉沉的,飛散的長發被一段繡著金絲的黑綢束起,焦琴還是橫在她的身后,臉上還是一半褐紅的面具,露出的眼眸如同千年寒冰,冷的刺骨。
抿緊的唇是深紅色的,只是分別剎那,卻好像是另外一個人。
“阿嬰……?”
靈嬰手指輕輕一動,一張細密的金絲網把崇圣捆了個結實,她揮了揮手,身后升起一團紅霧,走出一個身披紅羽的少年,他面上一雙狹長的丹鳳眼跟靈嬰一樣冷冷冰冰,發辮束在耳邊,懷里夾著一把紅傘。
“畢方,把他帶走。”
“是,主人。”
“你到底怎么了?”崇圣手中的劍訣捏起又松開,眼睛緊緊的看著靈嬰的背影。
束起的長發中夾雜的白發格外顯眼,靈嬰沒有回頭看他。
“崇圣君,我如何不需要你過問,從今天起,你就是階下囚了,你根本不配讓我回答你的問題。”
靈嬰的聲音如同當頭一棒,打的崇圣心中一空,她對自己的稱呼都變了,即便是之前對自己有多恨,她都沒有如此稱呼過他。
“阿嬰……”
崇圣閉上眼睛,任由紅羽的少年把他鎖進傘中。
靈嬰眨了眨眼,深深的吐了一口氣,“這山海如此不公,彼時也不知從何處得來的一片好心,不忍傷他們,他們卻把那些最重要的一個一個奪走。”
她抬起手摘下面具,看著自己腕上的傷口笑了笑,青黑的脈絡就像是一道不滅的烙印,“那么就回到太山暮云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