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湯家祿果然又跑回車間來。
平常他一般是早上來一趟，下午來一趟。每天鐵打不動，至少巡視兩趟，假如某一天在車間第三次，或者三次以上看到他，必定沒有什么好事。
湯家祿把所有車間主任，班長，巡檢員全都叫到一起，在車間訓話。
“那個牛大發，上個班還酒氣熏天。太不像樣子啦！”
湯家祿指了指江尚軍，“我都不知道你江尚軍平時都是怎么管管的？還有這些班長，一個個的，自己線上一個產品做了幾千上萬個了，居然都沒有人發現問題？我要你們是干什么的？不是來吃飯的，要發現問題的！”
在場的所有人都老實聽著，沒一個人敢吭聲。剛才站位時，李輝被幾個老油條推推擠擠搡到最前面一排站著，想躲也躲不開。他低著頭，也不敢正眼看前面正暴躁的湯家祿。
李輝本以為自己線上的貨沒貼牌出去，會被他點名抓典型狠狠一通罵。但是，好像湯家祿并沒有關注到他，也壓根沒提簽字出貨這回事。
湯家祿突然指了指站在人群正中間縮著頭的幾個人。“幾個車間主任呢？都給我站到前面來！”
三車間的老周和黑炭頭聽到指示，乖乖地朝前面擠了過來。步子慢得像只沒吃飽的企鵝，一副極不情愿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機加工的就不是車間主任啊？”湯家祿又瞪了瞪后排負責機加工的一車間主任老汪。老汪倒是顯得從容得多，恍著身子從人群邊上直接走到最前面，站在李輝旁邊。李輝自覺地朝邊上讓了讓，給老汪騰出點空檔。
“這個產品剛開始做，我就說了，這是公司今年重點推的新產品。質量絕對不能出問題！”湯家祿看著老周。“周正東，這個產品你們車間第一個做的，我是不是跟你再三強調過？”
“是的。”老周點點頭，清了清嗓子，小聲回答。
他把臉轉向黑炭頭，“你！……”湯家祿把頭側向一邊，兩眼瞪著他，朝他用力地指了指。“你牛大發已經牛到不得了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說你了……”湯家祿搖搖頭。
黑炭頭扭動著身子，站不是，躲也不是。總之，渾身不自在。
“還有你！”湯家祿最后看了看老汪。“我每次到車間就沒看到過你！”
老汪還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神情。聽到點自己的名才稍微低了低頭。馬上又站好，正眼看著湯家祿。
湯家祿把目光收回來，重新看著現場的每一個人。“這票退貨，質檢更是形同虛設。我也不多說了，我覺得，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湯家祿回頭看了眼江尚軍。“把名單報給我，全部要處罰！”
……
湯家祿走后，幾個自認為不相干的班長罵罵咧咧，你一句我一句。叫冤的，叫屈的一個接一個。
“我做機加工的，關我什么事？”
“我又沒做過這東西，憑什么罰我？”
“我就做了一次，也跟著一樣罰？”
“這就不是我檢的產品，憑什么要帶上我？”
……
老朱和老胡倒是很談定。“隨他怎么罰。反正老湯說要罰誰，躲也躲不掉。”
“行了，行了！湯加肉什么德性你們不知道啊？你們又不是第一次認識他。”黑炭頭在邊上和稀泥。
此時的他完全沒有一點生氣的跡象。湯家祿不提他簽字出貨的事，怕還算是逃過一劫。
這款新產品老周的三車間做得最多。所以，人人都叫屈唯有他不吭聲。
做機加工的汪主任實在憋不下這口氣。站出來不服氣地說：“他這次要真罰我，我就去找他！我就不信沒人講理了？！燈具出了問題，跟我們機加工八桿子打不著的事，還能扯到我頭上來？”
李輝還是個新班長，很多事他也覺得不合理，只是這幾天他已經被公司各種不成文的套路整得沒脾氣了。他也不知道要怎么發表意見。而且這個產品他的確做了不少，加上沒掛牌出貨這事。現在真說要罰款，他也只有認了。
許高明看著肯定逃不過的罰款，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他走過來，拉了拉李輝，“走吧走吧。現在就希望能少罰一點就不錯了。”他邊走，邊搖頭，“這款罰的，誰都冤。所有人都知道，是總公司新產品開發有問題，板子全打到工廠頭上。最后背鍋的還都是我們這些工廠里真正干活的人。你說找誰說理去？”
李輝聽著沒說話，突然回頭看了看許高明。似乎說到現在，只有他說到了點子上。他才是一個真正清醒的人。
……
辦公室里空蕩蕩的，只有湯家祿一個人坐在那。他身體前傾，撐著兩只手肘趴在辦公桌上，十指成梳，不停撓著稀疏的頭發。
每當這種時候，能找到借口出去的肯定沒有一個人想留在辦公室。
“湯總，這是按您的指示，列出來的罰款名單。”
江尚軍硬著頭皮，走到湯家祿跟前。
湯家祿抬頭看了他一眼，仍舊恢復原來的姿勢趴在桌上。
江尚軍把名單放在他桌邊，湯家祿騰出一只手，將名單挪到正臉前，隨便看了幾眼。頭也不抬地問：“相關質檢的名單都在列嗎？”
“都在上面了。”江尚軍回答。
“把蘇海洋名字也加上去，一起貼出來。”湯家祿點了點桌上的名單，語氣還算溫和地說。
“好的，湯總。”江尚軍回答。
湯家祿突然又提起筆，在紙上寫寫劃劃。“我看看這幾個就算了吧，就按這個執行。”
江尚軍頭往前靠了靠，看了看圈出的名字。“好的。”
接過湯家祿批示過的名單，基本的處罰方案也就很清楚了。江尚軍拿上名單正要走，小姜剛好從外面進來。
剛一進門，她就覺得辦公室氛圍不對。江尚軍把隨手把名單往小姜面前一恍，小姜捂了捂嘴。低下頭，腳步輕輕地回到自己辦公桌上。
還沒等她完全坐下，湯家祿就問：“小姜，你們今天人招得怎么樣了？”
“呃……普工招了幾十個。”小姜快速答道。
“幾十個到底是多少個？你直接告訴我具體數字！”湯家祿加大了音量問。
“嗯，一共是26個。”小姜把手上的報名表又翻了翻說。
“一大早跑出去就招了這么幾個人？”湯家祿聲音轉著調問。過了會，他又問道：“前面招的幾個采購和管理人員怎么還沒過來報到？”
小姜低著頭邊整理資料邊說：“哦，今天有兩個打電話說不過來了。還有一個說還要考慮考慮。”
“他們什么意思？工資不滿意？”湯家祿追問。
“我問了……他們沒說。就……說不想過來了。”小姜小心翼翼地回答著。
湯家祿突然站了起來。“我告訴你！下個星期必須給我把人招進來！連招兩個工人還拖拖拉拉，一天十個八個的，這樣下去，廠里這么多訂單還要不要出貨了？”
小姜的肩膀不時地跟著湯家祿的語調一聳一聳。過了好一會，她才慢聲慢語地說：“我今天找了幾個勞務中介談過了，他們說會盡快給我答復的……”
小姜的聲音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