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知瑥熟睡許久,韋落便離開了此間,在庭院站定。
“韋落,你跟蘇知瑥重歸于好啦?”
陸宜枝似笑非笑的聲音傳來,戲謔道,“天大好事,我饞了,請我去城中最好的酒樓胡吃海喝一頓?”
韋落瞥了陸宜枝一眼,不予理會。
“小氣。”
陸宜枝撇撇嘴,說道,“我聽到安蘭梔向師父哭訴,她口無遮攔,說了一堆話,知道蘇知瑥的遭遇,她可跟你說了?”
“偶然提及。”韋落隨口道,語氣平淡,不透露絲毫情緒。
“可憐吶。”陸宜枝長嘆一聲,“少女心殤,韋落,你該好好勸慰知瑥師妹啊。”
“人一定要靠自己。”韋落道,“自己內心強大了,才不枉苦難,我相信那些遭遇能讓知瑥心性更加堅韌。”
陸宜枝蹙眉,沉聲道:“倘若承受不住,性情大變呢?凡事徐徐圖之,不可一蹴而就,陪伴勸慰,能撫慰人心,能讓知瑥師妹內心好受些。”
“知瑥師妹疏遠你,原也是迫不得已,不情不愿,如今跟安太平結交,卻不如一個婢女重要,還要被一個惡人窺探靈魂,如此不免失落、愧疚、恥辱,諸般滋味齊涌心頭……唉!”
韋落側頭看一眼陸宜枝,噗嗤一笑:“那啥……陸師姐,你想法真多,還清晰出奇,厲害啊。”
說完,捧腹大笑,轉身跌跌撞撞回屋。
陸宜枝呆若木雞,片刻后,羞惱憤恨,罵道:“這個王八蛋!老娘說了這么多,他倒是一句也聽不進去,還當我危言聳聽呢?”
罵完,她憤憤而走。
……
蘇知瑥醒來已是饑腸轆轆,走出房門,便去敲開韋落居住的廂房房門。
面見韋落,蘇知瑥直截了當道:“我肚子餓了,餓極了。”
韋落出門,揮手道:“走吧,去飽食暖衣。”
“還是先換衣吧。”韋落轉身回屋,片刻后,用托盤托著一件裙衫遞給蘇知瑥,“這是你沉睡時,我出門買的,浴室也準備好了,隨我來吧。”
蘇知瑥便呆呆的跟著韋落走,來到隔壁院落的一間屋子門前,門外有兩位女孩子左顧右盼,戰戰兢兢,唯恐周圍有鬼物盤旋。
“兩位姐姐,可提水來了,有勞,有勞。”
韋落朝兩位女孩子輕笑拱手。
“好的,公子!”女孩子點頭,飛速去提水。
蘇知瑥驚訝道:“張家女眷或死或逃,幾乎無人敢留,這兩位……哪來的?”
韋落隨口道:“買衣服的時候,順便請來的。”
“敢來?”
“有錢能使鬼推磨嘛。”
“……你想得真周到。”
“我回去等你。”
韋落說完,轉身回去。
蘇知瑥悵然若失,隨即淡笑,一手托著托盤,一手推開房門,走入房中。
……
韋落等候良久,沐浴更衣后的蘇知瑥終于出現,少女一身墨綠色裙衫,精神煥發,明眸皓齒,巧笑倩兮,挽了一個發髻,顯然是精心打扮過了一番。
兩位女孩來向韋落請辭,在韋落點頭后,她們便如飛一般離去。
“走吧。”
韋落朝蘇知瑥點點頭,快步走在前頭。
蘇知瑥悵然若失,覺得韋落眼中已無自己,不免又是一陣胡思亂想、千頭萬緒,以往的回憶跟如今對比,有些東西便莫名凸顯了出來,大家都變了,走了彎道,崎嶇坎坷,以至于如今相處,摻雜了沿途磕磕絆絆沾染的東西,便不如以前圓潤自然了。
“游飄兒跟安家人,還有陸宜枝出門了,如今就你我二人。”
韋落說了一些莫名話,卻道出了蘇知瑥心中疑惑。
二人走在途中,偶爾遇到張家幸存者,對方基本會上前恭敬招呼一聲“仙師好”,唯有一個兩個神神叨叨,四處游蕩,一個說“我是鬼我是鬼”,一個說“有鬼有鬼”。
到了房門,韋落回頭道:“此宅陰氣重,怨氣深,離開前該好好做一場法事。”
“術業有專攻,還是請法師吧。”蘇知瑥忍不住笑道。
“我精通驅邪之法。”韋落信誓旦旦道。
這是小術,堂堂萬法無忌魔韋落豈會不精?
走出府門時,可見大街上有稀稀落落的行人走過,距離張家極遠,遠遠瞧著,都忌憚三分,唯恐沾染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突然見到一對神仙眷侶從張家走出,便是目瞪口呆,一臉懵逼。
韋落自是視若無睹,拐過這條街,逮著一位路人便詢問當地著名酒樓地址,奔著名氣第二的酒樓而去,因為據他推測,游飄兒必然是去了名氣第一的酒樓,蘇知瑥算是跟安太平三兄妹決裂了,近期不要碰面為好,以免尷尬。
樓滿香酒樓。
樓有三層,韋落與蘇知瑥登上第三層樓,尋了一個靠窗位置,招呼店小二端上好酒好菜。
蘇知瑥果然是餓極了,酒菜端上來就大快朵頤。
韋落小酌小飲,細嚼慢咽,目光悠然,神色隨意。
蘇知瑥半飽的時候,一處包間院門打開,魚貫走出數人,卻是游飄兒與安家三兄妹,還有堪折、陸宜枝。
安蘭梔目光亂瞟,一眼瞥見韋落和蘇知瑥,立即笑道:“哎呀!是知瑥師姐!還有……韋落混蛋?”
小姑娘臉色垮了下來,悻悻不語。
韋落和蘇知瑥顯然也注意到了這邊,側目而視,蘇知瑥面色微變,連忙低頭扒飯,韋落則露齒一笑,笑瞇起眼。
“笑得又難看又討厭!”安蘭梔冷哼一聲,罵咧咧道。
韋落仿佛聽到了一般,朝這邊露出一個燦爛笑容,宛如一朵盛開的葵花。
安太平只是看一眼,便噔噔噔下樓去了。
“何必呢?”游飄兒唉聲嘆氣,搖頭晃腦,背負雙手,氣質深沉。
安沛然冷笑道:“有人竟然以為自己比堪折重要,這不,被落差感沖擊,受不了了,跑回去跟泥腿子廝混去了。”
陸宜枝瞥了安沛然一眼,罵道:“閉上你的臭嘴!”
安沛然皺眉,冷聲道:“你為何罵我?”
“因為你放狗屁。”
一行人走下樓梯,陸宜枝與安沛然走在后方,邊走邊對罵。
“陸宜枝,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的是你吧。”陸宜枝冷笑道,“你當你安家是什么高門大族?憑什么喊人泥腿子?別人跟你安家人相處,便是高攀你安家,不跟你安家人相處,便是廝混,如此,你與人相交作甚?可不要忘了,你們是因為誰才能茍活!”
安沛然面黑如水,梗著脖子道:“老子乃是順應天意而活,怎么滴?我安家就是高門大族!”
“恥與你為伍。”陸宜枝冷笑道,“無情無義,臭不要臉,誰會真心跟安家人做朋友?狐朋狗友罷了。”
她對安沛然一臉嫌惡,加快步伐在前,避安沛然如避蛇蝎。
安蘭梔陡然攔住陸宜枝,仰頭喊道:“安沛然是人渣,我可不是,太平哥也不是,堪折自小跟著太平哥……即便是阿貓阿狗,誰又能隨便舍棄?我能理解太平哥!”
陸宜枝繞開安蘭梔,說道:“自己心懷愧疚,不該避而不見,不是見如未見,而是低頭認錯,或該坦誠相待,如實相告。見如未見,是心懷芥蒂,一旦見了便勾起不愉快的回憶,有些人甚至能干出抹除勾起不愉快回憶的因由,喪心病狂!”
“師姐,你什么意思?”安蘭梔撓撓頭,瞪著大眼睛,腦闊兒疼。
安太平微微抬頭,仔細看了看陸宜枝的背影,扯了扯嘴角。
游飄兒腳步輕盈,如踩云霧,靜觀其變。
……
“張素筠,你走吧走吧,快走吧!我幫不了你啊!”
韋落小酌一口酒,捏杯輕抿,自有風度,蘇知瑥看了,感覺韋落像是曾酌酒千萬杯的老酒鬼,動作千錘百煉,已有美感。
少女神色驚奇,正想著韋落是怎么做到的,忽然便隱隱聽聞窗口傳入一個聲音,不由蹙眉,探頭望去。
韋落亦是如此。
“不知是何紛爭事?”韋落一副看客姿態,探頭探腦。
窗口對面一家成衣鋪。
一位衣著樸素的少女被一位衣著光鮮亮麗的少女推搡著,前者拽著后者,面色凄苦道:“琳涫,我已經走投無路了,你我昔日姐妹相稱,是最好的朋友了,真的不能收留我嗎?一段時間,一段時間就好了。”
琳涫一咬牙,猛的推開衣著樸素的少女,后者猝不及防,一個踉蹌摔倒,面色蒼白,抬頭呆呆望著昔日摯友。
“琳涫……”
“對不起了,張素筠,南通寺的大師都說了,你身上有臟東西,會影響我家店鋪生意,甚至影響我家氣運……我真的幫不了你了,你走吧,回家也好,嫁人也罷……咳,嫁人難了點,你的包裹有錢,去謀生路吧。”
琳涫唉聲嘆氣,扭頭不去看張素筠,沉聲道,“算我求你了,你走吧,我這里真的容不下你啊。”
張素筠渾渾噩噩,喃喃道:“不關我事啊,我安分守己,我從未害人,我還樂于助人,為何,為何……琳涫,哪位大師說我身上有臟東西?你可否請大師將臟東西驅逐?”
在熱鬧的大街上,有紛爭事,片刻便聚攏人群,議論紛紛,甚囂塵上。
游飄兒等人聞聽動靜,也湊了過去。
就聽路人聊談事由。
原來張素筠是近日傳聞鬧鬼極兇,據說又遭悍匪洗劫的張家之人,屬于旁支庶女,地位不高。
張家出事,張素筠在張家待不下去,便投靠了昔日摯友,摯友父母心有顧忌,便請人測吉兇,如今聽了寺廟大師之言,非要將人趕走不可。
誰也不覺得這是什么刻薄之事,反而覺得理所當然。
“大師說了,那厲鬼世所罕見,煞氣沖霄,怨氣針對誰,沾染誰身上,便要倒霉幾年,誰敢驅逐,誰便會沾染怨氣……”
琳涫說著,周圍人群嘩啦退了一圈,唯恐被張素筠碰到一般。
“小姐啊!你怎么不早說啊?我……我還拉她手了!”
鋪子掌柜突然哭喪著臉,面如死灰,委委屈屈的向琳涫哭訴,又急忙轉回店鋪,“我去洗洗手!”
“你個王八蛋!”琳涫回頭就蹬了掌柜一腳,怒罵道,“做事厚道點,小心又弄出一只惡鬼來!”
張素筠神色茫然,提著包裹環視一圈,眼神閃爍,目有懼色,戰戰兢兢。
“真可憐,我們幫幫她唄。”
安蘭梔開口,轉頭看向安太平,“畢竟是張家人。”
“若不是因為張家人,我們也不會淪落至此。”另一邊的安沛然卻兇神惡煞,怒不可遏,捏拳道,“倘若她在我面前,我非踹死她不可!”
張素筠突然見到安家三兄妹和堪折,眼睛瞪圓,隨即滿臉喜色,飛撲過去,喊道:“安仙師!安仙師!你們回來啦?!是不是都解決了?你們能……能幫我驅邪嗎?”
安沛然飛起一腳,就要將張素筠踹飛。
張素筠身前有光幕扭曲,安沛然身軀一震,反彈出去,摔得七葷八素。
安沛然跳起來,拍拍屁股,沒事人一般,看了游飄兒一眼,說道:“腳滑,腳滑……”
張素筠被安沛然氣勢和動作所懾,已經有些傻眼了。
游飄兒向陸宜枝使了一個眼色,后者想了想,會意過來,上前對張素筠道:“我也是仙師,可助你張家驅邪,你可以回家了。”
“真……真的?”張素筠結結巴巴道。
陸宜枝點頭,神色嚴肅鄭重。
張素筠仍舊有所懷疑。
便在這時,喧囂聲起,有數人分開人群,擠入圈子,當先一人看起來如凡夫俗子的五旬年紀,面容清癯,左右是一男一女,面容冷峻,身后還有三男一女,都是年輕人。
“誰是郡丞張家人?”五旬老者問詢,一看眾人反應,便了然于胸,指了指張素筠,揮手道,“帶走!”
左右男女上前,便去拽張素筠。
酒樓上的韋落抬起左腳踩在凳子上,抬手喊道:“店小二,端一盤瓜子上來!”
“來嘞!客官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