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在廚房里做著芙蓉糕,心想著這次一定要給宮贏一個驚喜,不然他總是拿廚藝調侃我。
“嘻嘻……”
聽見一聲笑,我抬起頭來,看見宮贏不知何時已靠在門上正看著我笑,瞧,他又嘲笑我了。
“你怎么起來了?”
他笑著走過來,用手點了點我的鼻尖,“嗯……因為我睡著睡著就做了夢,夢著夢著就看見了你,然后看著看著我就醒了。對了,你怎么滿臉的面粉?你在做什么?”
我也用沾了面粉的手點了點他的鼻尖,笑道:“我在做芙蓉糕給你吃啊,食譜上說,芙蓉糕乃鄴城第一糕點,每次你帶我出去玩都是你給我買,這一次,我想親自為你做,只是,我弄好了所有的配料,卻唯獨和不了這面團,所以弄得滿臉的面粉。”
他微微一笑,雙手穿過我的腰間,搭在了我的手上,輕聲道:“來,我教你。”
我感覺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耳朵也跟著燙起來。
風,微微拂過來,吹著食譜又翻了一頁。
“八月,芙蓉花開,摘下一朵,風干,研磨成粉,和上面粉,加水,揉成面團,再放入紅豆,最后做成芙蓉花的樣子,一顆紅豆種相思,吾許君之芙蓉心,這便是芙蓉糕。”
我看著食譜,道:“這最后一句話像是一位姑娘的傳情詩,她暗自將自己的芙蓉心許給了不知情的男子,這也太不公平了,那位男子都不知道,若是我,一定要將這最后一句改成:一顆紅豆種相思,若戀宮贏芙蓉心。”
我拿起宮贏剛做好的芙蓉糕,轉身將芙蓉糕送到宮贏嘴邊,笑問道:“我的心你既已知曉,我何時才能得到你的芙蓉心?”
他微笑著看著我,我能感覺到,他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而此時,我不知道是,天神族內,天帝病危的消息已傳遍了整個仙界,各路神仙個個人心惶惶,一直不甘于天神族的魅魔族也開始蠢蠢欲動。
“白澤,你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白澤知道天帝的心思,搖搖頭,“不,我不會答應你的,你已是強弩之末,渡靈力只會讓你歸靈時更加痛苦。”
天帝笑了笑,緩緩道:“知我者、憂我者,白澤兄長也。可是,我始終放心不下我兒凈梵,自你上次將他丟入魔窟想結束他凡間的氣運后,他在凡間的氣運不僅沒有變弱,反而變得更加強大,我擔心他已對凡間之人有了留戀,我必須下界去看看,可能,這是見他的最后一面了。白澤,你知道的,從小我就與我的兄長容崢最親,可自從他離世后,我就再也沒叫過一聲兄長,這么久以來,我一直視你為兄長,最后一次幫幫我可好,兄長。”
白澤長長地嘆了口氣,有些無奈,沉默了一刻后,緩緩轉過身,抬起手,將靈力渡給了天帝。
那天,終于來了,我不信的命劫,終于到來。
“幽冥族納蘭卿若拜見天帝!”
我伏跪在地,天帝微笑著將我扶了起來,我看著此刻眼前的天帝,有些驚訝,在今日之前,我所知道的天帝是個威震四方,不言茍笑的天神,而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天帝卻慈祥得像個滄桑的老人。
“你是冥王之女?”他問。
我點點頭。
“那你怎會在此處?難道……是你?”
我不知道他的話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知道凡間的南宮贏就是凈梵。
“天帝陛下,我心系凈梵已久,所以,與他一同來了凡間,我……想和他在一起,可以嗎?”
“可是,他是天神族的太子,他遲早要回天神族承襲帝位,而你也不可能永遠地待在凡界,仙界有仙界的規定,凡界有凡界的秩序,你們不可能在這里生活一輩子。”
天帝的話像是一把刀插在了我的心上,疼得我說不出話來。
天帝嘆了口氣,緩緩開口道:“其實,我今日來就是想看看凈梵在人間的所戀之人,沒想到他所留戀之人竟不是凡人,那日,我派白澤將凈梵丟進魔窟,以此來結束凈梵在凡間的氣運,可是,他的氣運卻突然間變得強大起來,那之后,我便知道他在凡間有了留戀之人,孩子,你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回去吧,回到你該回的地方。”
原來,魔窟那次,竟是天帝的安排,怎么可以?
我急忙跪下,“不,陛下,我求求您,讓我留在他身邊,無論在凡界還是仙界,我都愿意陪在他身邊,我愛他。”
天帝彎下腰,將我扶了起來。
“傻孩子,我知道你愛他,可是,有時候愛是需要承受代價的。”
天帝將一切的前因后果講給了我,原來,這一切,早就注定了,怎么可以這樣?怎么可以……
淚水,悄悄劃過我的臉頰,空氣像是凝結在了一起,讓人不得呼吸,樹林里,靜得聽不見一聲鳥叫。
“這便是代價嗎?”我靜靜地問道。
天帝沒有說話,就只是默默地點著頭。
我愿意嗎?我真的愿意嗎?我真的可以為了他承受一切嗎?
不知過了多久,那三個字終于從我口中說了出來。
“我愿意。”
天帝看著我,擔憂問道:“孩子,你可想好了?”
我緊緊閉上眼,心里的悲傷開始泛濫。
“三界,不可一日無主,他是三界的帝,是六族的王,更是我愛的人,不替他承受這反噬之痛,難道,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嗎?不,我做不到,就算,以后再也不能留在他的身邊,只要……只要能遠遠地看著他就好。在冥界這么多年,我看過了多少生離死別,沒想到,我竟也有這么一天,但讓我慶幸的是,至少,他還在。陛下,開始吧。”
我不知道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天帝是何種表情,是驚訝,還是為他的孩子感到欣喜。
疼痛,一點一點地蔓延著,蔓延著,直至灼燒遍我的全身,頭,像是要裂開了一般,我蜷縮著,疼痛的聲音從我口中悶哼出,不知過了多久,這漫長的過程,終于結束了,汗水混著淚水從我臉上一顆一顆地滴在地上。
“卿若!卿若!”
那是……宮贏的聲音,許是又找不到我著急了吧。
天帝轉過頭,看著不遠處的宮贏,微笑道:“這孩子,今日,我是帶不走他了。”
他嘆息著,看著我,說:“他已對人間有了留戀,如要他舍下這留戀,還需你親自了斷。”
“親自了斷?”
當真要如此絕情嗎?我笑了,心疼痛到無法呼吸。
“真的……要我親自……了斷?”
天帝閉上眼,微微點著頭。
我爬過去,向心中的那一絲希望爬去。
“求求你,再給我們半年的時間,就半年的時間好不好,至少,至少讓我嫁給他。”
天帝站在原地,默默嘆息著。
“好,孩子,切記,你只有半年的時間,在凡界你不會遭受反噬,但半年之后,待你回到仙界,再也不要靠近凈梵,否則,你將耗盡仙靈乃至最后魂飛湮滅,你可要好自為之。”天帝轉身消失在我的眼前,我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心如刀割,我擦干了眼淚,朝彼岸閣走去。
“卿若,你去哪兒了?我找了你好久,你到底去哪兒了?”宮贏一把抱住我,他,是真的著急了。
我的眼淚又奪眶而出了,“沒事兒,我又想起梅七了,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卿若,對不起,梅七……他……”
“好了,不說了。”
我拍著宮贏的后背,“我們回去吧,回彼岸閣。”
夕陽下,天邊的余暉照進樹林,林中,慢慢升起的霧氣模糊了我們的背影,他的手,是那樣溫暖,他牽著我,牽著我,我也緊緊地握住他,我好怕,好怕他就這樣不見,好怕他就這樣扔下我離開。
可是,我能隱約預測到,在未來的仙界日子里,我終將是一個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自言自語,無論快樂,還是傷心,他都不會再陪著我,我,終將是一個人。
在凡界的最后半年里,我時常纏著宮贏,清晨,我們一起翻過高山,只為等一次日出,傍晚,我們一起坐在田間,只為看一次夕陽,那半年里,我們一起看煙火絢爛,賞繁花十里,一起趟江河,走燈廊,過著神仙都羨慕的生活。可是,一切終是曇花一瞬,幸福終歸抵不過時間。
這最后一天,終于來了。
宮贏緊緊握住我的手,他的話,是那樣溫柔。
“卿若,前段日子,因為梅七的離開你難過了好久,所以,有些話我一直憋著不敢說,可是,我不想再等下去了,這么久以來,你我二人早已傾心于彼此,所以,今日,我想問你一句話,卿若,你可還愿意嫁給我?”
瞬間,我鼻子一酸,心,像是早已化作一灘水,不知該感動還是難過,眼睛被淚水打濕,喉嚨里的話像是被堵住,說不出話來,我連忙點著頭。
他將我擁入懷中,我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角,心里只能默默難過。
為什么,你為什么現在才說,你知不知道,這句話我等了好久,可是,你到底為什么要現在說,倘若你永遠不說,今日對你下手我便能狠心一點,宮贏,你為什么要這樣折磨我。
此刻,宮贏從懷里掏出了琨音鈴。
“這個,送給你。”
原來,這個鈴鐺早已到了你手里,也罷,你注定是要成為帝王的人,我注定與你無緣,這琨音鈴我便收回來吧。
我看著宮贏,摸著他的臉,是那樣真實,可是,今日過后,我再也不可能像今日這樣了。“我們……可否今日成親?”我問道。
他用手刮了刮我的鼻子,笑道:“你就這么急啊?”
我低著頭,默默道:“我怕……來不及了。”
他緊緊地抱住我,調侃道:“原來,是我們家卿若等不及了,好,就依你,我們現在就成親。”
“上古大帝,三界神靈,今日,我南宮贏與納蘭卿若結為夫妻,在此發誓:生不離,任千秋萬載;死不棄,任海枯石爛!”
“生不離,任千秋萬載;死不棄,任海枯石爛,納蘭卿若要黏著南宮贏,生生世世!”
繁星點點,黑夜紅燭,我蓋著紅蓋頭,他就這樣,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我身旁,那么近,卻又那么遠。
紅蓋頭被他輕輕掀起,我看著他,看著他眼中的我,此刻,他的眼中,只有我。
“宮贏,倘若……倘若有一天我們走散了,答應我,記住這一天,記住我愛你。”
他抹去我眼角的淚水,微笑著。
“傻丫頭,說什么呢,我們怎么會走散,今天你是我最美的新娘,不許哭。我答應你,我會永永遠遠記住這一天,記住你愛我。”
他端過喜酒,遞給我,看著這眼前的喜酒,我的心口真疼,我,當真要這樣嗎?
淚水不停地往下淌,顫抖的手不敢去接那杯喜酒。
“怎么?連我們自己的喜酒都不肯喝啊?”
我抬頭看著宮贏,顫抖著接過他手中的酒。
他正要喝酒,我急忙叫住,“等等!”
他看著我,問:“怎么了?”
許久,我才緩緩開口:“宮贏,你還會記得我,記得卿若嗎?”
“瞧,又犯傻了不是?從今以后,納蘭卿若便是南宮贏的娘子,南宮贏便是納蘭卿若的相公,生生世世,不可忘記。”
說著,他一口將合歡酒喝下。
此刻,我手中的酒杯已滑落到地上,合歡酒撒了一地,我急忙抱住他,他微笑著,伸出雙手,抱住我。
一刻,兩刻……
他,緩緩倒在我的懷里。
“宮贏!”我抱著他,緊緊地抱著,抱著。
他笑著,眼淚隨著嘴里的鮮血一同流了出來。
“為什么?”
“對不起,宮贏,對不起……我是不愿的,我是迫不得已的……我愛你,宮贏,我是愛你的,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就留在凡間,宮贏……”
那一刻,我似乎已經接近癲狂的狀態,話開始語無倫次地從我口中奔出,我不知道我該說些什么,也不知道說了些什么。
他兩手緊緊地抓住我身上的大紅喜服,吐血的嘴不停地喃喃著:“為什么?為什么……”
“對不起……”
除了對不起,我該說什么呢?我能說什么呢?
他,緩緩閉上了眼,帶著難過,帶著背叛,帶著怨恨,就這樣離開我,從此,他只是仙界的帝王,不再是我的宮贏,他,再也不會愛上我,再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