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圖保存的很是完整,在這當下,能保存如此,已算珍品,再看右下角處端端正正寫著的“晉”字,就更顯的珍貴異常。
司馬道畿記得,少時師傅教學時曾說過,《禹貢地域圖》是制圖學的里程碑,裴公提出的‘制圖六體’更是值得萬世傳頌。地域圖中不但包含了山脈、山嶺、海洋、河流、平原、湖泊、沼澤等自然地理,還詳盡標注了州以下的郡、國、縣、邑及它們間的界線。不僅可以看水陸交通路線,還能看實際地貌。可以說,這地域圖冊,當得上不世之寶。
那個時候司馬彥旗聽得入迷,總是在他耳邊念叨著什么時候可以一飽眼福,卻不想,如今這不世之寶竟已在他手中,還是他親手送給他的。
圖中有虛線勾畫,看樣子應該是后面加上去的。看這筆跡,司馬道畿不用細看都知道是誰畫上去的。
翻轉間,微光反射,司馬道畿眼尖的發現,血色之下,竟然還有用朱筆標記的痕跡。筆跡渾厚,透著果決。朱筆共標記了三個地方:長安、平陽和健康。長安之下,有一個小小的叉;健康之下,有一個有力的點;而平陽之下,卻是兩條短小的橫線。
忍不住想要深入探究,這些看似不起眼的標記,究竟代表著什么意思。自小一起長大,近十年光景的形影不離,司馬道畿還是有信心能夠猜測出一二的。
山風吹過,寒意入骨,司馬道畿猛地站起身,臉色瞬時煞白,手臂控制不住的顫抖,只覺從頭涼到腳底。
耳邊響起斷斷續續的話,之前沒在意,現在顯得格外真實。
——我把這江山送給你,可好?
——螻蟻穴已滿堤,突隙煙早滿室,不破不立。
——替我保護好這江山。
——再睡一會吧。
——道,這次南下請兵,路上不要急,長安無事。
——道,此一去,后會無期,望珍重。
憤懣的一腳將地上的半截樹枝踢飛,司馬道畿想,他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他一早就布下的這一切,卻瞞的他好苦!
“當我是什么?三歲孩童嗎?你是想讓我就此慚愧一生,獨活一世嗎?你自己的破事兒,你自己不保護,憑什么推給我?憑什么替我安排要做的事?誰稀罕!”
高高抬起的手,又狠狠的收回,雙目如炬地盯著緊攥在手中的半面,司馬道畿胸膛起伏,情緒有些失控。
身后剛剛回來的夏鋒夏烈明顯一愣,不明白這么一會兒時間,公子這又是怎么了?
夏鋒轉轉眼珠,沖著夏烈一個眼色,夏烈恭敬上前一步揖手:“公子,人帶來了。”
稍稍整理情緒,司馬道畿回頭看去,只見此刻地上正跪著一人,負手在后,被綁的結結實實。
“抬起頭來。”
聽得命令,那人慢慢抬起頭。年紀不大,眉眼間透著稚氣。但神情無波,毫無生氣。
“已經確認了么?”司馬道畿抬頭問夏烈。
“已經確認無誤了公子,就是他。”
“有說什么嗎?”
“沒有。”夏烈低頭慚愧的搖搖頭。
“嗯,行了,知道了。”
司馬道畿揮手,兄弟二人轉身到遠處巡崗了。按照以往,公子直接過問的人,就不需要他們操心了。
轉身坐回高石之上,將手中東西妥善放好,司馬道畿隨意的問著,“跟著我多久了?”
“兩年。”說話的態度意外的配合。
“兩年?兩年時間也不算短了。知道我的做事風格嗎?”
“知道。”
“恩,那好。那,是你自己說,還是讓我問?”
若不是一個坐著,一個跪著,就像這般閑聊的語氣,誰又能跟背叛和審訊掛鉤?但,這件事正在真實進行著。
良久的沉默,司馬道畿也不急,同樣靜默的等著。許久,跪著的人先開了口:“哎,公子,我全說了吧。”
“恩,你說,等著你說呢。”
“我知公子雖然殺伐果斷,實則內心仁厚,待我們這些人也十成十的好。”
司馬道畿看著眼前低頭跪著的人卻渾身散發著無奈之氣的人,靜靜聽他慢慢講。
“公子可能不記得我,我叫楊茗,本是平陽人,自小在平陽走街串巷著長大的。這件事還得從兩年前說起。我家本在平陽城市井中坐著小本買賣,湊合過活,日子過得并不富裕。家中有一個大我許多的姐姐,早已嫁人。兩年前,爹娘年邁,不小心生了重病,我家本是小本買賣,看病就醫讓家里分文不剩。爹娘總說活到哪天算哪天,不強求。但我是家中獨子,我又怎能眼睜睜看著爹娘等死。我別無他法,便去找家姐,想讓她出手相助一下。可她卻不肯出面,我上門找了幾日都沒見我。恰巧當時城中有個大戶給城外的莊子招打手,我便去簽了賣身生死契,沒想到得了一筆金。我當時想著,除了給爹娘治病,余下的夠爹娘養老的了,即便日后我不在了,爹娘也能安享晚年。自那以后我便一直在城外莊子中接受訓練,直到半年后,莊子里押解來了一個奇怪的人。他被關在地下暗室中半月有余,再出來的時候渾身套在布袋中,就像死了一般。而我們這些打手的第一個任務也是唯一的任務,就是將這個人送到指定的地方,送過去便可以恢復自由。
我們將人送到長安城外的一個村子里,便往回走。可剛往回返,便有人病了,病的很奇怪,一日之內,便一個接一個的都病了。我是最后一個。當時因為我們想要早日回家,便走的山路。沒人救我們,我們便在山里挖各種草藥吃。當時也不管是什么藥了,只要沒毒的,我們都吃。只要一個人覺得這個有效,其他人便開始加上這一種。可就算這樣,三天之內,還是死了三人。十日之后,便只剩我一個人。上天眷顧,我吃的都是有效的藥草,還有一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藥,這怕人的病便好的七七八八了。堅持著從山里出來,便遇到了大家,幸得公子相救和收留,才能茍活至今。”
楊茗說話很誠懇,司馬道畿聽得也很認真。
“一晃兩年,兄弟們多次出生入死,我們做的事雖然危險,但我知道那都是惠澤百姓的事,所以我自愿追隨公子,哪怕豁出性命。那日,我們從大司馬府出來之后四散開來,我的方向正好經過我家,我原本想只見一面爹娘,將我身上這兩年存下的錢幣留給二老用,我便離開。卻不想,我那只認錢的家姐竟然在,看我拿出來的錢幣竟然一把奪了過去。聽我爹娘說,我才知道,家姐見爹娘突然多出來那么多金子,便總過來誆騙,兩年間將家里搞得烏煙瘴氣。我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