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覺啦！”素兒氣鼓鼓的吆喝程繡芝趕她去睡覺。
“知道了。”程繡芝的語氣有氣無力，屁股半點沒有挪動。
“亥時啦！亥時啦！快洗洗睡！”素兒撅起小嘴，翹起眉毛，眼睛瞪得圓圓的，非要看程繡芝乖乖躺去床上睡覺。
程繡芝喪著臉，被素兒大姐趕雞一樣趕到雕花鏤空架子床上，望著床上的云頂發呆。
“把眼睛閉上！”素兒坐過來摸程繡芝的眼皮。
“不！”程繡芝往里面一滾，用被子把臉遮得緊緊地。
“好素兒，乖素兒，你快去歇著吧，我要睡覺了。”程繡芝把兩只眼睛露出來，可憐巴巴地向素兒求情。
“每次都這樣，要早早睡覺啊。”素兒還不太放心，只因她家小姐實在是與眾不同，時不時來了個點子就可以翻身起來刺繡或是看書，真是不拿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
“我走嘍。”素兒三步一回頭，好像離家的丈夫擔憂家中妻兒一般深情款款。
程繡芝都快吐了。
紅燭被吹熄，房里頓時一片漆黑。
一秒，兩秒，三秒！
程繡芝突然一個翻身詐尸般的坐起來，悄咪咪地從枕頭下逃出火折子來，再輕手輕腳地點燃拉住。
微弱的燭光點亮了屋子，程繡芝爬到案桌前，翹著二郎腿坐起，捧著頭冥思苦想。
“繡什么好呢？”
“繡什么呢？”
程繡芝的腿晃來晃去，還有一月就是常州繡女大比長青城初選，程繡芝壓力山大，遲遲下不了決心繡什么好。
她取出花樣子，企圖找到一些靈感。
花兒，還是花兒，花兒，山，水，又是花兒。
“唉！”程繡芝把繡本往桌上一扔，又生生止住了，她可不想把素兒驚醒，她心思一轉。
從床下拿出紫荊絕針，隨意地翻看。
“咦！”
散套針？！
魏先生沒有教過啊？這是什么針法？
先生只教過套針。
何為散套針，即線條高低參差排列，分皮進行，皮皮相疊，針針相嵌。線條組織形式靈活，善表現刺繡物體的絲理轉折，不拘色級、層次限制，最宜表現花卉、翎毛的生動姿態。
散套針……
有了，繡鳥如何？
程繡芝接觸的是蘇繡的底子，自然喜愛繡靈動的小動物。
說干就干，程繡芝翻找出一沓花樣子，各色各樣的動物形象浮現出來。
閨閣里的女子抒情，一針一線的溫柔傾訴。
空白的絲緞被賦予靈感，思想的純度融進無聲的詩行，浪漫山水是靈魂深處綻放的花。
豐富而美好的想象點綴了單調的生活，構筑出夢里江山與詩意年華。
誰驚詫眼前的精致和雅韻，并無意去打探刺繡背后的故事，而流淌的歲月，是否還繼續于日出日落的精耕細作？
誰也無需解釋刺繡為何是女子心靈的漣漪，那眉宇間的一抹嬌羞，已使繡料上的春光四溢。
“嘿！”程標猛地打開木窗，用兩只手指使勁勾開嘴巴，活像一只大嘴猴。
“別鬧！我做正事呢！”程繡芝不耐煩地推開他。
他瞪大他那一雙大大的眼睛，瞳孔似墨玉一般黑，明亮得像玉泉的水，但從中閃著幾分狡猾的目光。
“嘿嘿，我不打攪你，我就看著你。”程標嗨了一聲，就這樣撐在窗沿上，歪著頭看她。
他不愛進來，叫他進來坐他也不坐，偏就愛倚在窗口，觀察程繡芝的一舉一動。
索性當他是空氣。
“哇，你要繡鳥兒啊？”程標感興趣極了，挪動他毛茸茸的大腦袋湊近程繡芝的緞面。
“嗯。”程繡芝輕哼一聲，眼角都翹起來了，得意得很。
“你不同我鬧別扭啦？”程繡芝帶著濃濃的鼻音說話，撥開他放在緞面上蠢蠢欲動的大手。
程標一臉委屈，“我從來沒有想過同你鬧別扭。”那模樣活像程繡芝把他欺負了一樣。
“呸！”誰信啊！程繡芝把他又推遠了一點。
程標可憐兮兮地窩在角落，她手又長，根本就放不下。
“繡芝，你知道，我不是想同你鬧別扭，我只是……”程標的嘴唇動了動，最終什么也沒有說出來，只是看她的目光有些復雜。
“我知道啦，不用說了。”
“那……”
“……”程繡芝不理他了，這是不想再聽他解釋的意思。
“好啦，別氣別氣，咱們說些別的好吧？”
“繡芝，你預備參加繡女大比？”程標摸摸頭，很好奇的樣子。
“那是當然，你沒見我在描鳥樣子么？”程繡芝指給他看。
程標想去摸，又半路收回手來，“算了，我手臟。”程標將手藏在身后，使勁往布衣上擦。
“沒事兒。”程繡芝牽過他的手，“摸摸看？”
他觸碰到了女子纖細的手指，肌膚相觸之處仿佛著火一般。
程標忐忑不已摸了摸邊角，“好滑啊。”他感嘆道，卻是再也不敢再把手伸出來了。
到底是面料太滑還是少女的柔荑太細嫩？他一時半會分不清楚。
“我……算了……”他往后退一大步。
“你干嘛去？”程繡芝被他的舉動搞得滿頭霧水。
“我…我…我我去給你打聽情況！”程標已經走開老遠聲音都愈發地小。
程繡芝失笑，也不管他奇奇怪怪的舉動，視線又落回緞面上，輕輕哼起了一首小曲。
“小姐，銀耳粥。”素兒小心地端著碗，走路搖搖擺擺，只顧著看碗，沒注意腳下，哪想地上正好有一塊碎石子。
素兒哎呀一聲就摔下去，眼看門牙是不保的了。
“素兒！”程繡芝一回頭就看見這樣一幕，眼睛瞪的滾圓。
程標也把身子往里探了些。
素兒呀呀叫著，馬上就要與大地來個親密接觸。
“嗖！”的一聲，一道人影迅速逼近，閑談信步般扶起素兒站好，劍鞘輕輕一點，穩穩當當地接住了瓷碗。
“繡芝……”程熙南清淡的聲音傳來。
“三哥！”程繡芝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拍拍皺巴巴的衣裳，向他走去。
“你怎么來了？”程繡芝心想還好程標走的早，不然他倆見了，程標又要陰陽怪氣好一陣。
“素兒，沒摔著吧？”程繡芝見一旁的素兒杵在那兒不動還以為她受了傷。
“沒……”素兒嚶嚀道，她急急地撩起珠簾，腳步倉促，將粥端進去。
“來看看你。”程熙南姿態優雅地坐下來。
“準備得怎么樣了？”
“才剛開始呢。”程繡芝嘟囔一聲，眼神不知道落在哪里，他的眼睛太深邃，太溫柔，也太惑人，程繡芝不敢跟他對視。
“那應該是相當不錯的。”程熙南帶著暖意勾起唇角，“我信你，今年你會是最出彩的一個。”他看著她的目光是自己都沒發現的溫和，語氣帶著鼓勵。
“啊……我也不知道行不行，畢竟大家都繡的這樣好。”
“繡芝，你知道我是信你的。”程熙南伸出修長的手，慢慢握住她的手，“不論你繡的如何，也沒有別人比得上。”
程繡芝既感動又羞澀，將手從他手中收回來。
他也意識到自己的舉止多少有些孟浪，將頭偏向一旁不敢看她，耳尖更是紅了個徹底。
看他這樣程繡芝倒也不害羞了，看他臉紅的樣子還有些好笑。
“你倒是會說好話。”
“你……”
程繡芝止住了話，卻是素兒站在珠簾處，不曉得該出來還是進去。
“你……該走了吧？”程繡芝用手指點點他的肩。
“這就趕我走了。”程熙南有些失望，不過還是聽了她的話，他刮了下程繡芝的鼻頭，“等我，我明日再來看你。”
程繡芝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其實她是想把那幅青鳥的線稿給他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