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從滿月樓回來，蕭月一個人走在青石板的大路上。遠遠地看著那個燈火輝煌，彩綢飛舞的二十四閣。蕭月只覺得這一切繁華的不太真實。每個地方在不同的眼里都是不同的樣子，就像無方城在外人看來，像是坐落在靈止大陸上的一座不夜城。長長久久的一幅燦爛景象，數不清的人擠破頭想要擠進來，來到無方城這座遍地靈石的地方尋找機緣。可是無方城內的人，就如蕭月，從小生在這長在這。看過二十四閣的紙醉金迷，一擲千金，也看過二十四閣背后的腌臜齟齬。這座靈止大陸最繁華的城市，靈力至上，修為決定一切。作為一個生活在無方城底層的螻蟻，有多少人想過自己真的想要什么。大家大都隨波逐流，成了別人棋盤上的一顆棋子。決定不了如何生，甚至決定不了如何死。

　　蕭月苦笑，自己竟然連一點選擇的權利都沒有。如今不管是華夫人，還是情歡，亦或是自己剛認識的白元之。這些人任何一個都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死。而自己不過是他們手里的一顆棋子，因為有用，所以才活到現在。

　　一點點想著自己這些年的種種，蕭月輕笑了一聲，自己能做的選擇很少，甚至連自己的命運也無法掌控。但是自己卻掙扎了許多年，就是為了能寫自己的命運。而不是讓自己成為別人的玩物，成為這大千世界里又一個隨波逐流的微塵。想起了年幼時，那個大門口的瞎子看著自己說的那句，“天生雀骨，命途多舛。”“雀骨”這個詞蕭月一直記著，雖然從不不信什么骨相命格，但是這個詞卻深深的印在自己的腦海里。

　　麻雀又如何，蕭月不認，自己可能真像瞎子說的那樣，命途多舛。所以蕭月才要掙扎，才要折騰。這輩子，蕭月不信命。什么五靈根廢材，什么天生雀骨，蕭月統統不在意。哪怕是個蜉蝣，蕭月也好好好的活一場。萬一運氣好，熬到了成仙呢。

　　回到二十四閣，蕭月并沒有直接回合歡閣，而是跑來的龍大娘的酒肆，正巧龍大娘正在釀新酒。桌上擺了許多各式各樣的大小不一的酒壇和玉瓶。蕭月一進門便注意到桌邊上擺著的青杏，伸手拿了一個塞進嘴里，蕭月被酸的直吐舌頭。龍大娘在一旁看的笑得花枝亂顫。

　　蕭月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完以后才好了一點。嘴里的酸澀感稍稍的減少了點。

　　龍大娘沒停下手里的活，正在把青杏一個個的挑揀放進壇子里，看著被酸的臉都皺在一起的蕭月說道，“喲，酒喝完了，倒跑來我這吃上杏子了。”

　　蕭月苦笑道，“哪有，我就是順道來看看您，這青杏著實苦澀。大娘用它干什么？”

　　龍大娘嗔怪的看了一眼蕭月，說道，“自然是釀酒，我跟你說，這青杏雖然酸澀，可是卻是個好東西。我最近愛極了這一口，我就是喜歡它的澀味。這青杏雖苦，可是這要用的好，這苦也能變成甜。”

　　蕭月不解，龍大娘釀出的酒飄香十里，光聞著酒香都能醉人，而且酒都是甘冽清香的，龍大娘釀酒的材料向來都是靈草什么的。如今怎么用上了這么普通的青杏，半點靈氣也沒有，還又酸又澀的。

　　龍大娘看著蕭月疑惑的眼神，然后從旁邊的架子上取過一個白玉瓶，倒了一杯天青色的甘釀遞給蕭月，“這就是我釀的杏酒，你嘗嘗。這酒雖然不如蘭陵笑甘香，可是卻別有一番味道。我最近就好這一口。這青杏釀出來雖澀卻不酸，酒糟發酵以后，出來的香氣澀中帶甜。雖然不是靈酒，不過我嘗著倒很好。反正我也不是修士，不需要靈氣，以前喝了那些靈酒全都是浪費了。這酒啊正合我的胃口。”

　　蕭月將酒杯放在鼻子下聞了聞，確實聞不到酸味，就著杯沿抿上一口。苦的蕭月差點吐出來，這酒雖然不酸，卻很澀。入口滿是澀味，是一種蕭月形容不好的苦，簡直苦到了心里，等到好不容易咽了下去，蕭月才問道，“大娘是故意捉弄我嗎？這酒可真苦。”

　　龍大娘也不著急，只笑著說，“你這丫頭，我何時捉弄過你。這酒啊，入口雖澀，卻又回甘。”

　　蕭月舔了舔嘴唇，眼睛一轉，這才感覺到嘴巴里的味道，不似杏子的那種甜膩，也不像青杏未熟的時候的那種甘澀，而是一種苦味的回甘。像極自己小時候生病娘親喂自己的甘草。那一刻蕭月覺得，這應該是自己這輩子喝過的最甜的酒了。蕭月一時思緒萬千，這酒像是有魔力一樣，弄得蕭月直想流眼淚。

　　蕭月沉默了一會，想了想才說道，“這酒確實是好酒。”

　　龍大娘笑道，“這酒啊是我最近新釀的。你可是除了我以外，第一個喝它的人。哈哈哈哈。不過這酒我倒不打算再釀給別人喝了。這不是靈酒，沒有靈氣，一般人是瞧不上它的。而且這樣的甜我得自己好好藏著。”

　　蕭月嘴角勾起一抹笑，撒嬌似的纏上龍大娘，說道，“這樣好的酒，大娘給它取了什么名字？”

　　龍大娘放下手里的玉瓶，斜倚在椅子上，說道，“這酒名我倒是沒想好。”

　　轉而又看了一眼眼睛咕嚕一轉的蕭月，龍大娘會意，“你這丫頭，平日里，你不是讀了些書嗎？你倒是想想，我這酒該叫什么？”

　　蕭月立馬站直了身子，笑道，“我這確實有個好名字。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如今正直暮冬時節，最適合飲酒了。這青杏酒不如就叫綠蟻如何。”

　　龍大娘拍掌大笑，“你這丫頭，讀了幾天書，如今這酸詩倒是一句一句的。好好好，綠蟻綠蟻，這名字合我心意。”

　　蕭月也笑道，“那這名字是我取的，大娘可別藏私，怎么得分我一口。”

　　龍大娘也豁達，爽快的應到，“分你分你。這綠蟻啊，別人我定不會給他，不過我定是要分給你喝的。”

　　蕭月臉上帶笑，眼里是難得一見的爽快和適從。緊接著，蕭月又在龍大娘處幫她釀了半晌的酒。臨走的時候，不僅順走了兩壇蘭陵笑，還帶走了新釀的兩瓶綠蟻。不過蕭月這次卻沒有白拿，硬是塞給了龍大娘一袋靈石。里面是一百塊塊下品靈石，本來龍大娘是不要，可是蕭月卻說讓龍大娘幫自己存著。好說歹說才說的龍大娘留下了那一百塊下品靈石。

　　這一百塊塊下品靈石其實對于蕭月來說已經算是自己的大半積蓄了，本來就剩一百多塊靈石了，如今又送出去一百塊，蕭月只給自己留了個零頭。不過幸好自己今天從藍楓那弄來了幾件法器，這些殘破的法器正好改日送到小黑那去換點靈石。

　　龍大娘是個凡人，用不了法器，自己今天收的那批破爛法器給她也沒什么用。對于龍大娘來說，有用的不過是些靈石。自己沒有什么可以留給她的，只能留點靈石給她。這些年多虧了龍大娘照顧，自己才能在二十四閣白喝了好些年的酒。而且自己自小便離開了父母，在自己心里早就待龍大娘如同親人一樣。要不是現在這檔子事，蕭月一定是要待到給龍大娘養老的。凡人壽命不過百年，龍大娘哪怕吃了續命丹藥，不過如今也不剩多少年了。蕭月一直以為自己至少可以在這里待到給龍大娘養老。可是，如今卻不得不離開二十四閣。也不知道自己是躺著出去的還是站著出去的。蕭月苦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順利的偷到盒子。

　　第二日一早，蕭月打開房門便看到了在自己門口正躊躇著要不要進來的梓曦。蕭月看著絞著帕子一臉愁容的梓曦有些不解，不知道這一大早的，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梓曦姐姐找我有事嗎？”蕭月乖巧的問道。

　　“也沒什么事，就是，就是。唉，你要是方便，我們進去說吧。”梓曦的手緊緊捏著手里的手帕，看著面前的蕭月，一臉的尷尬。

　　蕭月雖然不解，但是還是把梓曦請進了房間，兩個人坐下以后，蕭月才接著問道，“梓曦姐姐是遇到什么麻煩了嗎？”

　　梓曦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咬著嘴唇糾結了半晌，才說道，“我其實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月兒，姐姐平日里待你如何你是知道的，這件事，我實在想不到第二個人可以幫我了。我要不是實在沒有辦法，也不會來找你。”

　　蕭月眉頭微皺，這種開頭往往都不是什么好事，“姐姐只管說便是，如果是我能做的，我一定會幫你。但是如果是我做不了的，還請姐姐擔待。”

　　梓曦拉著蕭月的手，有些緊張的說道，“月兒啊，你知道的。姐姐跟你一樣從小在二十四閣長大的，我雖然看著可能比你強一些，不用在合歡閣里做粗活。不過卻身不由己，不如你自在。至少你不用像我一樣每天伺候人。只能像棵桐木一樣，枝引南北鳥，葉送往來風。”

　　梓曦說著又停下來，看了一眼蕭月的反應。蕭月只是靜靜的聽著，面上波瀾不驚，有著不像這個年紀的沉穩。

　　梓曦看著蕭月淡定的表情，輕輕松了一口，又接著說道，“我已經不想再過這種日子了。最近有一個李家公子常來看我。他已經許了我，這輩子非我不娶。可是你知道的，我們二十四閣里的姑娘想要離開，除了靈石，別的都是免談。他是沒有錢贖我出去的。所以。”

　　蕭月聽到這大概懂了，別問道，“姐姐怎么想，我這還剩幾十靈石可以借你。”

　　梓曦拍了拍蕭月的手，按住她要掏錢的手，說道，“姐姐并不是想找你借錢。我想逃出去。如今情歡不在，我想跟李公子私奔。我們都計劃好了，兩個人會離開無方城，找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做一對普通夫婦，就這么過一輩子。我也不指望自己的修為能有多大進益，我知道自己不是修仙這塊材料，如今遇到了他，我就只想跟他一起平平淡淡的過完這一生。他雖是個凡人，卻是真心愛我。”

　　蕭月沉默了半晌，才弄懂是咋回事。搞了半天，梓曦愛上了一個普通凡人。這是要自己幫著他們逃出二十四閣，這是要私奔啊。

　　梓曦如今不過煉氣三層的修為，想要帶著一個普通人逃過二十四閣的追捕基本上是不可能。所以這才找上自己。

　　蕭月實在想不通，自己看著像是厲害人物嗎？像是那種能逃過二十四閣追捕的人嗎？

　　自己不過煉氣四層的修為，就算豁出性命，和梓曦加一起，兩個人也不夠二十四閣的人塞牙縫。這事找上自己是要鬧哪樣。自己可不懂什么情啊愛啊。也想不通梓曦是為什么犯傻，犯得著為了一個普通人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蕭月只能皺著眉頭說，“梓曦姐姐，不是我不幫你，只是，我如今不過煉氣四層的修為，如何能幫你逃出二十四閣。”

　　梓曦微微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如何想不到這個，憑借我們倆怎么可能能逃得出二十四閣的追捕。不過，我只是想逃往南境。你常去南境，一定是知道的，南境兇險異常。一般修士都只敢在邊緣狩獵，不敢深入南境。我打算先逃往南境待一段時間避避風頭，等事情大概平息了，再攜李郎逃往別的地方。我很少出二十四閣你是知道的，我也知道你常去南境，所以我想請你帶我們去南境。你放心，只要把我們帶進南境就好，剩下的路，我們都會自己走。”

　　蕭月不解，南境兇險異常，憑借梓曦的修為進去本就是九死一生的，更何況還要帶個普通人。而且，就算進了南境以后，二十四閣不派高手去追捕，他們倆能保證自己能再南境活下來嗎？

　　梓曦看著蕭月變幻的臉色，心里大概猜到了幾分她的想法，便說道，“你不用替我擔心，這件事我已經想了很久，李郎也答應了。我們倆都想通了，哪怕是死在南境也總比一輩子呆在二十四閣強些。更何況如果能跟李郎死在一起，也算是成全了我自己。”

　　蕭月看著梓曦臉上堅定地表情，把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自己本想勸她放棄，實在犯不著搭上自己的性命。南境深處自己也沒有去過。自己向來只敢在邊緣處撿漏。不過他們要想躲過二十四閣的搜捕必然是要往南境深處走的。這條路一定是九死一生。

　　看著梓曦視死如歸的表情，蕭月只能無奈的點點頭，算是應下了。答應了帶他們去南境。

　　梓曦看到蕭月點頭，算是松了一口氣。臉上掛上了一絲甜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