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奇怪，得知秦薇薇就是嚶嚀之后，郁從心反而釋然了。

　　或許是因為秦薇薇解答了她長時間以來的疑惑，也或許是因為時隔兩年的她終于可以逃脫開當時的牛角尖，以至于秦薇薇同她說了倆人的現實關系后，她可以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理解當初嚶嚀對自己的態度。總之，比起“自己把嚶嚀當朋友，嚶嚀卻因為喜歡上了瀟瀟雨歇而對她放冷槍”的橋段，郁從心倒是相對更能接受嚶嚀本身就是帶著目的接近自己的這件事。

　　她在不知不覺中“被小三”了，她可以恨瀟瀟雨歇，卻怨不得嚶嚀；

　　她和嚶嚀的認識本身就是一場陰謀，所以哪怕嚶嚀“背叛”了她，那也是必然。

　　郁從心將從前的事放在一邊，開始認認真真考慮秦薇薇的問題。秦薇薇問她，打算如何“整”瀟瀟雨歇和落落清歡兩個人。她想了想，告訴秦薇薇，她決定送這倆人上818。

　　所謂818，是扒一扒的簡寫，而扒，是扒皮的扒。

　　雖說網絡并非法外之地，但是很多時候，仗著隔著網絡誰也奈何不了誰，很多人不做違法的事卻會一而再二三地在道德邊緣試探。報警解決不了的問題，至少可以在相關論壇發一篇帖子，為避雷，為出氣，也為讓被扒的人不能繼續用之前的馬甲在網上逍遙自在。

　　哪怕郁從心對瀟瀟雨歇沒有感情，但至少就目前來說，瀟瀟雨歇還以為自己是他的準情緣，旁人也基本都以為她和瀟瀟雨歇是一對cp。瀟瀟雨歇在有cp的情況下，還要帶著落落清歡打團本，反倒是她，跟著自己的師門，“委屈”地混了這么久副本獎勵；在知道瀟瀟雨歇有cp的情況下，落落清歡還要給瀟瀟雨歇發那些曖昧中帶著暗示的語音和照片，甚至在幫派大群里意有所指地污蔑她和大兔嘰有一腿。

　　沒吃過豬肉，總看過豬跑。

　　郁從心看了那么多的818帖子，就算沒有徹底理解小白花的終極奧義，但“裝柔弱”和“帶節奏”總歸還是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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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從心在游戲貼吧的等級很高。

　　除了喜歡打游戲之外，郁從心還有個愛好就是，刷貼吧。進論壇的感覺就像回家一樣，在貼吧的感覺，比家里面感覺好多了，在家里一個人很無聊，爸媽在家了還要挨罵，都沒有朋友一起玩，進了貼吧個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她超喜歡在里面的。

　　所以，在接觸《夢隨天涯》這個游戲的當天，她便也申請了新的貼吧賬號，關注了夢隨天涯ol的主吧。從一開始的默默簽到，到后來開始評論水貼，郁從心在游戲主吧越來越活躍，越來越被人眼熟。

　　她是個報喜不報憂的人，在貼吧經常會分享一些讓人看了就會開心的事，加上當初的性子還比較綿軟，遇見所謂的“鍵盤俠”也不生氣，心平氣和地和對方講道理。不少吧友對她的印象便是，“一個三觀很正、講話又很理性的小姐姐。”而她本身又是中文專業，措辭能力看上去總比旁人要好上一些，有時候在貼吧評論幾件牽扯到是非問題的818事件，總會有人在她的樓層里回復，“啊啊啊就是這個意思，層主說得太到位了。”

　　慢慢地，她的貼吧粉絲也越來越多。

　　所以，郁從心毫不懷疑，一旦她作為弱勢方，把瀟瀟雨歇和落落清歡的事扒上貼吧，會給這二人帶來多大的影響。

　　主吧可不是區服小吧，主吧的吧友來自各個服務器各個小區，基本都和這倆人非親非故的，不存在好友關系，也不會涉及聯盟或者幫派的問題，郁從心也不怕會有權限使者替他們說話，更不怕被這倆人的親朋好友爆破，扭轉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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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818材料就準備好了。

　　郁從心把自己整理到的東西重新捋了一遍，這才問秦薇薇，“薇薇，要不要把你和瀟瀟雨歇的事情也寫進818啊？我最多就是個游戲情緣，你不一樣啊，你是瀟瀟雨歇現實女朋友，就他這么對你，吧友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倆淹死。”

　　秦薇薇沉默了一會，說，“不要了。”

　　秦薇薇哪里會是那么大度的人，當初能假裝游戲里的普通網友不動聲色地接近瀟瀟雨歇，設計她和瀟瀟雨歇直接死情緣，這會都已經要把這倆人送上“斷頭臺”了，又怎么可能會因為心軟輕易放過他們。

　　在郁從心的追問下，秦薇薇想了一下，才說，“我和他，情況比劈腿什么的復雜得多。”

　　“我沒有女人，之前和我一起玩的那個丐幫，你記得吧。”秦薇薇打字很慢，似乎是在糾結，好半天才打出來一句，“張子肖，就是瀟瀟雨歇，他玩夢隨天涯，可能是為了裝13，也可能是為了泡妹，反正就是，碰了DAI款。”

　　正在吃瓜的郁從心一愣。

　　“碰就碰了，但是。”

　　“他后來幾次，用的是我的個人信息。”

　　“我們在一起很久了，我玩這個游戲之前，我們倆基本上已經算校外同居的狀態了。我倆之間一直沒有什么避諱的，手機隨便用，他想去網吧打游戲但是沒帶著身份證，也是拿我的開機然后換他去玩。”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弄到我的那些個人信息的，等我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的時候，他已經背著我和其他朋友借了很多錢了，后來別人找我了，我還來不及問他怎么回事，催款電話已經打到我手機上了。”

　　“我說不是我借的，可是沒有人信，信息留的是我的，手機留的也是我的，就連所謂的緊急聯系人，也都留的是我家人的號碼。如果我不還，催收電話就會打到我爸媽那里，甚至我家其他親戚那里。”

　　“在我覺得絕望的時候，我遇見了江然，也就是丐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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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來的郁從心總會想，她第一眼沒有討厭嚶嚀，第二眼也沒有討厭秦薇薇，或許就是因為，本質上，她們是同一類人。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卑微，因喜歡而逐漸生恨時也會突然凌厲。

　　秦薇薇把她和催債電話的記錄拿給瀟瀟雨歇看，瀟瀟雨歇哭了。

　　對，在游戲里趾高氣昂白字起來從不怕誰的瀟瀟雨歇，在秦薇薇面前哭了。像所有沾染了DAI款的人一樣，在“利滾利”到無法負擔的時候，終于開始痛哭，開始悔悟。瀟瀟雨歇拉著秦薇薇的胳膊，無力地解釋著。

　　“對不起，一開始我只想充錢買點裝備，我想著下個月了我少花一點補回去就是了。”

　　“可是我沒做到，我還錢的時候發現會有額外的利息，那時候我已經沒多余的錢了，我就找了第二家。”

　　“然后就開始拆東墻補西墻，最后我欠的錢越來越多了，我補不上了，我就去找朋友借，可是還是不夠，我的資質越來越差，已經沒什么平臺愿意借給我了。我就想著，借你的用一用。反正我這輩子也不會離開你，我不會虧欠你的。”

　　“小巍，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啊。”

　　秦薇薇也很絕望，她知道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再找瀟瀟雨歇也無濟于事，與其是要詢問瀟瀟雨歇如何解決這一茬，不如說她無奈之下只能找瀟瀟雨歇發泄內心的慌張和茫然。可是，當自己的男朋友拉著自己卑微地懇求的時候，她又實在不忍心丟下瀟瀟雨歇，讓他自己承擔這不理性的沖動引起的后果。

　　秦薇薇閉了閉眼，終于，她輕輕地說，“你別再充游戲了，我再想想辦法，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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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瀟瀟雨歇人不怎么樣，但是有一點做得很好，就是游戲現實表里如一。

　　游戲里，郁從心同他說，“缺錢了可以找我”，他就真的可以厚著臉皮一次次地“薅羊毛”；現實里，秦薇薇對他說，“我來想辦法”，他就真的把問題丟給秦薇薇，除了開始的幾天還裝模作樣，后來就索性破罐子破摔，等著秦薇薇去收拾爛攤子。

　　秦薇薇氣急，卻又被一堆電話和短信擾得騰不出空來發火。

　　她開始努力找兼職，周一到周五，沒課的時候，就去發傳單，周六周日早早起床到商場打工，下午又匆匆坐班車換地方去當家教。每周一循環，她甚至覺得自己不是一個花樣年華的大學生，而是一個麻木的賺錢機器。

　　可是，不頂用。

　　瀟瀟雨歇欠下的錢實在太多了，每個月都會有新增的利息冒出來滾雪球，秦薇薇休息的時候算了一下，才發現自己榨干精力換來的報酬，才堪堪抵消那些高昂的利息。忙忙碌碌好多天，都還了利息，等于說，瀟瀟雨歇欠下的錢，一分都沒能還上。

　　我要怎么辦啊……

　　我可以找誰幫忙啊……

　　秦薇薇崩潰了，她想到了獻血，可近期長時間勞累讓她體重急劇下降到獻血標準以下；她想到了捐卵，可鋪天蓋地的黑色新聞讓她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她甚至，想到了賣身。

　　終于，在催款方不客氣地告訴她“再不還錢我們就要爆你的通訊錄了”之后，秦薇薇咬咬牙，沖著和學校還有很大一段距離的燈紅酒綠里，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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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路走了，再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成人的世界里總有些灰色地帶，秦薇薇從校園里帶出來的天真和純情，很快就被蠶食。她看到了很多她從未看過的事，經歷了許多她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屈辱。她死死地守護著自己最后的底線，把眼淚和難堪一口吞進肚。

　　終于放下自尊，熬過了最痛苦的時期，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女大學生”是一個很好的噱頭，她被場子里的人盯上了，之前帶著她走上這條路的那個女人，和她說，“出臺吧。你一定會很賺錢。”

　　可她不想走這條路，她沒有忘記經歷的那些侮辱和踐踏，她沒有忘記她的目的是幫男朋友還清欠款，她沒有忘記自己是一名學生。

　　階級斗爭在哪里都有，可以被人肆意調戲的陪酒小妹，和地方灰色產業鏈上的大姐大，明眼人一眼就能知道結局如何。秦薇薇的腦海里想到了“魚死網破”這個詞，緊接而來的是不甘心的絕望，她知道，自己真的出了什么事，家人會因為她而蒙羞，學校會為了名聲掩蓋真相，而這里的人，會通過錢財和背景，壓下一切。

　　也就是這時候，江然出現了。

　　“這么熱鬧，是有什么好玩的事嗎？”

　　“人家小妹妹不愿意，就不要強迫人家嘛。”

　　“怎么？我要從你這里帶走一個人，還需要向誰打招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