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平來不及想太多,晚縈已經順著他滑向了地面,慕云平抱著她,卻看見她臉上滿是鮮血,鮮血僵著發絲此時還不斷的往深處浸下去,她的氣息已經微弱得近乎于無。
他額上青筋暴起,肩上也正在往外冒著血,慕云平雙眼血紅,沖著周圍一聲暴喝,聲音里卻似乎帶著隱隱的哭腔:
“滾出去,都是死人嗎?去請太醫!”
慕云平抱著她的身子茫然的緩緩跪倒于地,似有無盡的寒氣絲絲縷縷的自后背侵入體內,他的手摟著晚縈的后背顫抖著幾乎失去全部的力氣,手里卻滿是粘膩的鮮血,他將晚縈放在地上,探出雙手卻見滿手血紅,一股血腥氣瞬間撲面而來,他雙手顫抖著,眼前頓時一片模糊,一眨眼,淚水就已經滾滾而下。
傍晚時就開始起風,呼啦啦的卷過地面,海棠花落了一地,鋪成了淺淺的一張毯子,樹葉子都“嘩嘩”的響。天邊泛起蟹殼青,不一會兒就漸漸的過渡成沉沉的墨色,一片一片的濃重的烏云從天際散了過來,像是覆在了頂上,細長的蛾子伸著又細又薄的翅膀在空中翙翙的亂飛亂撞,大地散發出暴雨前特有的腥膻氣。
滿室的狼藉都被收拾得干干凈凈,連地上蜿蜒蛇形的血跡也被擦拭得一塵不染,地面上換了一張淺碧的地毯,窗下的花幾、屋中央的屏風都消失不見了,妝鏡前也空空蕩蕩,屋子里少了許多的東西,一眼看去,只有數步外的多寶槅子,看上去既荒涼又空曠。
屋子里暗沉得厲害,悶熱得如同釜下正燃薪的蒸籠。窗扇互相拍打得“啪啪”的響,屋子里紗簾都飛了起來。不一會兒房頂上就開始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打得琉璃瓦片轟隆作響,一場大雨已至。
一道閃電劈過,屋子里瞬間一亮,慕云平的側臉也在這一亮里一閃而過。一道驚雷“硿”的一聲砸到地上,整棟屋子都開始跟著搖晃。慕云平握著晚縈的手,在昏暗里努力的辨認著她此刻的表情,見她眉頭輕皺,似有清醒的跡象,他不由得更加握緊了晚縈蒼白瘦削的手,不多時就捂出了一手的濕汗。
晚縈緩緩睜開了雙眼,屋內的昏暗讓她一時間無法辨認自己身在何處。她想坐起身來,背上竟痛得像是被剝了一層皮一般,她“嘶”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屋里悶熱極了,像彌漫著滾燙的蒸汽,額頭上癢癢的有熱汗滑下,一下就溜進了鬢發里。腦中昏昏沉沉恍惚間看見床前坐著一個人,顯影出深色的輪廓來。閃電劃破屋內的暗沉,那人的面容亮了一瞬,可她雙眼迷蒙未曾看清。一道驚雷砸下像是在房頂上散開,所有的記憶都像是已經在此刻消散,她已經記不清自己躺在這里的因由,她抽出自己被握得汗濕的手,觸了一下那人的臉頰,遲疑著開口:
“慕云時?”
黑影僵了一下,沉默片刻,答道:
“我是云平。”
說完,抽身離去,吹亮了火折子,映出他略顯憔悴的面容來,他走過去,腳步踏在淺碧的地毯上,像是貓兒一樣一點聲響也無。他將屋內所有的燭臺上的蠟燭都一一點亮,驅散了沉悶的昏暗,和窗外激烈的雷雨反襯出一種奇異的安寧祥和來。
隨著燈一盞盞的變亮,恐怖如斯的記憶也一點點像潮水一樣涌入腦海,眼中的神色漸漸凝聚成一個焦點,她如同被火星燙到一般的迅速彈跳而起,驚聲尖叫的同時蹬踹著向著床內爬去,似乎那一堵隔著帳幔墻能給她莫大的安全感,能在此時將幾近崩潰的她寬容的容納進懷抱里。
她的臉上滿是驚恐,看著慕云平三步兩步奔到床前,伸出手似乎想來拉她,她看著他伸出的手,左手拇指上套著的寬厚的碧玉扳指在燭光下凝聚著柔和的光。晚縈更加驚恐的亂叫著往一旁蜷縮,慕云平的手頓在了半空,漸漸的緊握成拳,慢慢的收回了手,無力的垂放在身側。
他的聲音低沉又沙啞:
“晚縈,你別怕,小心你背上的傷。”
晚縈環抱著雙臂,將身下的紅蓮錦被踹得遠遠的,在兩人之間堆出一座山來。她臉上黏著濕噠噠的汗,蒼白著臉色:
“你要殺了我!你要殺了我!”
慕云平瞧見她背上又滲出血跡來,在慘淡的白色中單上格外可怖。他試圖上來接近她,可是他一動,她就驚聲尖叫起來,仿佛他是洪水猛獸一般。
忽然,她脧了一眼地下,卻見那里干干凈凈,她抓起一旁的枕頭拼盡全力扔了過去:
“你是個魔鬼,你殺了他,你殺了他,你還是把他給容蕓吃了,你這個心狠手辣的魔鬼。”
眼眶里蓄滿了淚,可偏偏就是不掉下來。
還不等慕云平答話,晚縈忽然伸出了雙手,細細凝視半晌,猛的用手拍打著身后的墻壁,嘴里嚷道:
“是我,是我殺了他,是我!”
她已經幾近癲狂,慕云平上前一把扯掉因她翻滾掙扎掉落的紗帳,將她摟在懷里,晚縈放聲痛哭,卻依舊在他懷里掙扎不許他近身,她抓起一旁的瓷枕,卻發現一手之力無法托起,轉而揮手亂抓,抓住花瓣方枕,里面的干花瓣被她抓捏得“庫客”作響,她一手抓起沒頭沒腦的沖著慕云平的頭上砸過來,一連幾下砸出迅猛而柔軟的悶響聲,慕云平一手摟著她亂動的身體,一手去抓她另一只抓著方枕的手,從她手里奪過枕頭一下甩在了地上,他狠狠的鉗住晚縈的雙手,始終沉沉的一言不發,整間屋子里只能聽到晚縈的哭鬧聲和慕云平沉沉的喘息聲。
晚縈被他壓制在了身下,她像是一匹不服輸的小狼崽,呲著牙紅著眼叫囂著挺直著身子去咬他的臉,慕云平向后微揚身子,她只能停在半空中,只能對他進行氣勢上的并無多大用處的威懾。
晚縈喘著氣倒回床榻上,后背上的傷口因為剛剛一連串劇烈的掙扎已經重新崩裂開了,被咸澀的汗水一浸,痛得她倒抽涼氣。只一瞬,淚水已經糊了滿臉。
慕云平看著無聲痛苦的晚縈,松開了手坐起身來,晚縈卻像是被人點了穴似的仍舊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她偏了偏頭,看見慕云平歪斜著靠在床柱上,一張臉憔悴不堪,眼睛下微有青黑的一團陰影,因為剛剛的打斗微亂的鬢發和衣襟,額上一層細密的汗珠,此時正連成一線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屋外還在“刷拉拉”的下著雨,擊得青石板路叮咚有聲,密密的雨聲蓋住了所有其他的聲音,將這間屋子完全隔絕開了一般。
晚縈漸漸的蜷縮起身體,在凌亂的被褥間窩成一團,背上的傷口被涼風一吹,疼得刺骨。她閉著眼,不再去看他:
“慕云平,你讓我走吧!這一遭,倒是我欠了你的,如今,也還清了……”
雨水夾雜著風勢強勁的侵襲而來,像是瓢潑一般,不由分說的將晚縈的聲音掩蓋住了,慕云平呆了一下,伸出手想要撫摸一下晚縈的臉頰,可晚縈察覺了他的意圖,飛快將身體側向了另一面堪堪的躲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