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看似樸實無華的劍，靜靜懸浮在清晨的半空中，散發著點點寒意，卻并沒給人帶來不適。
盤膝而臥，手心朝天。
凌飛此時眉頭卻緊緊擰成了一塊兒，好像在做什么重要的抉擇，臉上的細汗猶如豆大的雨珠不斷地落下。
本來空中那柄穩穩漂浮的劍，突然是有些晃動，并逐漸由慢及快，頻率加大，甚至發出了陣陣的嗡嗡輕鳴。
“咚……”
凌飛突然胸口一震，喉頭一甜，只能強行穩住傷勢，嘴角還是溢出了一縷血絲。
他此前正在不斷嘗試與寒霜劍保持著高度的心神共鳴。
之前的一切都很順利，然而在進行到最后一刻時，那柄他蘊養了十幾年，幾乎從不離身的寒霜劍，卻突然不受它掌控，成為一匹脫韁野馬似的，連帶著讓心神相接的凌飛，受到了重創。
“給我破——！”
凌飛強壓體內的諸多不適，努力運起全身的力量，想要一鼓作氣，突破這頑強的桎梏。
“呃噗——！”
隨著凌飛體內的一條經脈達到極限，再也繃不住體內那暴走的劍氣，迸裂了開來，他一口鮮血噴出，再也控制不住那躁動的寒霜劍以及周圍彌漫著的寒霜真氣。
眼睛還沒能睜開，他便已經氣血逆流，瞬間就暈死過去了。
山洞之中漸漸恢復了平靜，湛藍色的幽光一閃而逝。
天明，光線照射進洞中，給與了昏迷的男子一絲曙光。
“咳咳……”
凌飛艱難地坐起身來，血跡遍布的肢體有些酸軟，平時丹田內原本應該十分充盈的真氣，此時卻并沒剩多少，反而因他一提氣，殘余的幾縷真氣便徹底四散開來。
“修煉出岔了么……”
凌飛臉色有些難看，自詡為天才第一劍客的他，可從來沒這么狼狽呢？
“我的……寒霜劍呢？”
對了，劍客怎會沒有劍呢？
四處張望，沒有看到；艱難地站起來，在山洞里努力地尋找，不放過一分一毫的角落，還是沒有看到。
老天爺貌似和凌飛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拜托，他修煉的是人劍合一，不是人劍分別好吧？
凌飛此時只覺得大難臨頭了，這眼前的事實反而太難讓他接受了，所以還是眼睛一黑，可能是想要與天堂相見吧。
……
“話說這天才第一劍客凌飛吶……”
凌飛走在附近的小鎮里，途徑一家酒店，聽到了里面貌似有人在講自己的故事，恍惚間便落座了。
“十歲修成劍體，十五修成劍心，二十便修成了《帝零決》第七重，揚名江湖，二十五歲，百招擊敗第一殺手巨梟，借此突破了第八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高手……”
“嗯——！”
凌飛渾身一震。
“那巨梟雖然敗了，反而激起心中的兇性……曾揚言，待他突破，必殺凌飛；凌飛則是毫不在意，嘲笑道：‘等你突破第八重，你我已不在同一個境界了’，霸氣十足……”
“咳——！”
凌飛嘴角一紅。
“要我說呢，這凌飛一飛沖天的原因是有兩點；一個是他天資卓越，一個便是他擁有一把名列于天下九劍之一的寒霜劍，據說他劍不離身，連睡覺都要抱著劍睡呢！”
“哈哈——！”聽他說書的人都禁不住大笑起來。
“噗嗤——！”
混雜在笑聲中，凌飛卻是一口血涌出，臉色又白又黑。
起身離去，周圍也只當他是個怪人，并不在意，不過幾個有心之人卻注意到了。
“站住——！”
三個面色不善，并且來者也不善的人，在某個路口攔住了凌飛的去路。
“嘻嘻……小子，把你身上錢財交出來，哥仨就不欺負你了……”
“嗯？我乃……寒霜劍凌飛……”
凌飛一頓，神色依舊有些恍惚，突然好像回到了自己初入江湖的日子，下意識就要拔劍；伸手一摸，沒有，再一摸，還是沒有；低頭看去，劍鞘之中，空空如也。
“寒霜劍……真的沒了……”
凌飛又愣住了，眼神之中好似有些傷感、有些懷念以及不可置信。
“哈哈哈哈！”
三個地痞聽到凌飛的話，笑得有些合不攏嘴了。
“唉呀媽呀……你可真逗！”
其中站在后面那個矮個光頭突然鉆出來，笑道：“你要是用寒霜劍的凌飛，那我就是使熔火劍的居正了……笑死我了，也不看看你這落魄樣……天下九劍輪得到你么？”
似是說中傷心處了，凌飛突然目光一凜，抽出劍鞘，便要教訓他們。
“啪——！”
人飛出去三米，不是光頭，卻是凌飛。
在這個世界，人人都向往那傳說中的《帝零決》，人人都向往成為劍客，人人都希望得到天下九劍，這幾個看似不學無數的地痞流氓，居然也算是修成第一重凝氣聚血的半個武者了。
而如今的凌飛，一身絕世的修為盡失，一身的堅韌劍體也半殘了，除了耐揍，恐怕還不如個普通人呢。
“噼里啪啦”一通亂揍，三個以往凌飛能隨意秒殺的壞家伙，如今卻是嘻嘻哈哈、暢快無比地帶著凌飛僅有的財物，大搖大擺，瀟灑而去。
“咳……”
不一會兒，凌飛站起身來，拍拍塵土，嘴里又是吐出了幾口血沫，不過這大多都是之前遺留的嚴重內傷導致的。
“河水……你好渾啊……我也好渾啊……”
凌飛腳步不停，也不知為何，走到了護城河邊，看著那滔滔流水，觸景生情。
曾經，他手持寒霜劍，與手持食腸劍的巨梟，在河邊大戰；斗至河面上，第一百招力壓劍勢兇猛的巨梟，那一刻，是多么得暢快。
如今，他渾身殘破，修為盡失，寒霜劍也不翼而飛，并且虛弱無力，這河邊的風似乎都能將他吹翻，這一刻是多么凄涼。
不如，干脆就被吹翻吧？
感受著那河邊本來清涼此時卻有些刺骨的微風，凌飛緩緩閉上了眼睛，張開了雙臂。
這一刻，他仿佛面朝大海……
“啪！”
仿佛被鞭子抽打一般，一只破舊的魚竿敲打在他腦門上，留下了深深的紅痕，也將他從恍惚中拉了回來。
“年輕人……這河水可是很涼的……”
凌飛聞聲看去，只見身旁居然有一位垂釣的青衣老人，距他只有幾步之遠，不過以此時的凌飛的狀態，估計就是在自己臉上，也會看不見的。
“再涼也沒有我的心涼啊……”凌飛落寞道，不過求解脫的心思卻是因為被打斷而暫時消散了。
“唉……”
凌飛感覺最近幾天他仿佛已經把這一生的嘆息都用光了，多說無益，這都是淚啊。
看到老人不再搭理他，開始專心致志地釣魚，空虛了一整天的凌飛，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多向老人學習，他自己現在也不就是等同于風蝕殘年的狀態么？
“你釣的魚……是什么魚啊？”凌飛看著河水，心思卻沒有太多在老人身上，隨口問道。
“劍是什么劍？”
“嗯？……嗚——！”
凌飛先是一愣，隨后一想，曾經的記憶涌現，突然渾身一個激靈。
老人所言，仿佛刺入了他的胸膛，刺入了他的心臟，刺入了他的靈魂。
“對啊……劍是什么劍……呵呵……”
“不對……劍是什么劍……嘻嘻……”
凌飛猶如鬼上身一般，神神叨叨、胡言亂語；興奮的時候，甚至是手舞足蹈，用身體闡釋心中所想。
“啊……老頭？”
凌飛魔怔了一個時辰，猛地一回神，想要告訴老人自己的答案，但是人已不在；老人所坐的地方，還放著之前凌飛被搶走的那些財物。
凌飛回想起老人的之前的一言一行，有些紛亂的腦子里居然覺得他有些高深和捉摸不清，但是越想，腦海中關于老人的記憶仿佛就越模糊。
不該所想，想也無用。
“遇到高人了……”
俯身一拜，隨即離去。
當然財物也沒落下，否則凌飛喝西北風啊？
……
“藥醬，我說你這方子怎么感覺不像是治人的呢？”
藥醬，藥庒的莊主劉長，醫術高超，神鬼可治，被稱為當世藥匠，但是因為其面貌黢黑，被不少江湖同道戲稱為藥醬，按他原話說是“反正是嘴上念，也不知是這個‘匠’還是那個‘醬’……”，最后倒也無人在意了。
他此時正站在一大堆奇怪藥物面前，神色似乎有些興奮，不過看臉色肯定看不出來，畢竟太黑，并且他的試驗品也是有苦說不出。
凌飛便是試驗品，此時正端坐在一個石制的一人大小的圓桶里，里面則是黑乎乎、黏答答的稠狀液體，有些說不出來的詭異味道。
“小子，老夫我這可是祖上的帝境大能傳下來的方子，當然不算治人的……”隨手把一朵雪白卻帶著一絲渾黃的蓮花一般的植物搗碎了，倒進了桶里后，藥醬才說道。
“爺！我叫你爺還不行么？別亂來，我恢復修為的希望就靠你啊——！”
看到他把那可以讓人發情三天三夜的極樂蓮給放進來，凌飛有些害怕道。
“放心吧……弄不死你的……”冷酷無情的藥醬隨手又將一朵血色的海棠花搗碎了，準備倒進桶里；想了想，又加了一朵的劑量。
“會讓人七竅流血的碧血棠？爹！我叫你爹了，手下留情啊！”
“誰是你爹了？不過輩分上應該差不多了……”藥醬嘴里嘀咕著莫名的話語，手上卻不慢，又將一大缸子帶有濃烈惡臭的像是糞土的東西倒了進去。
“承受你這怪老頭的折磨，簡直比我失去寒霜劍還要難受……別啊！哥哥！這玩意兒更會要命啊……”
“放心吧……桶里有可以麻倒龍象的麻蠅果弄成的黑汁，這蛇形草的化骨溶血還有腐蟲泥的萬蟲噬體的痛苦，你是一丁點都感覺不到的，嘖嘖，真可惜。”
除了這五味劇毒的主藥，藥醬當然還加了很多珍貴的天材地寶進去，不過已經被麻木了神志的凌飛，已經是感受不到了。
“嘶……癢……好癢……”
不知多久，凌飛漸漸的恢復了神志，但是迎面而來的便是鋪天蓋地的仿佛揪心一般的感覺。
“啊……痛……感覺渾身都……碎了一般……”
“傻小子，你可得堅持住啊!”
藥醬從未離開，一直在觀察著凌飛的情況，如今正緊要關頭，無論是凌飛還是他，都不能有一絲大意。
雖然之前的痛苦凌飛感受不到，但這最后的軀體重塑之痛，他是避免不了了。
拿來一柄即便在凡兵之中也算是不錯品質的小巧寶劍，遞到凌飛的嘴邊。
“嗯。”
凌飛掙扎著看了藥醬一眼，他黢黑的臉上，一對眸子一眨不眨盯著他，他頓時會意——那是一個即便是天塌下來，你也要給老子忍住的眼神。
雖然他跟劉長兩個一老一少，總是嘻嘻哈哈的，但是劉長關鍵時刻還是很穩重的，所以他只能拼命忍住。
“嗚”一聲，含住了寶劍，凌飛身上的痛楚仿佛也心領神會地劇增。
凌飛一下子，痛的青筋直冒，唇邊濺血，眼睛也徹底泛紅了，曾經的天才第一劍客，修煉二十多年，卻也沒遇到過這等疼痛，撕心裂肺都算輕，毀神滅魄還差不多。
“嗯啊——！”
痛楚再翻一倍，凌飛一下子用力過猛，嘴唇兩邊頜下都被撕裂了，鮮血迸射，青筋都漲裂了。
痛，痛，痛。
在這種極致的痛楚下，是極容易疼暈過去的，但是凌飛卻不能暈，因為這時要是暈過去，那可真就醒不過來了。
不過他倒是沒有想到這些，他此時心中，就只有一個字，那就是——劍！
只有重鑄劍體，才能修回劍心，沒有劍心，何來人劍合一？
劍體重塑的過程，對凌飛來說，無疑是一場直面內心真實想法的過程，這種苦楚，凡人真的是難以承受的，可見，凌飛的決心與毅力，都是萬中無一，不，是千萬，是萬萬中無一的。
“呯！”
藥醬一直靜靜地關注著，直至完成。
看到寶劍被生生咬碎，血肉殘渣飛了一地，藥醬劉長全然不怕，眼神充滿了贊賞與欽佩。
“此子意志力之強，真乃生平僅見啊！”
這配方他這么多年來不是沒有人想嘗試的，但都痛死在了這一關，如今凌飛的表現，果真不負他天才第一劍客的名聲。
“你……以后就留在我藥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