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便是夜去,陽出便是天明。
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執玄揉著眼睛從木樁上起身,抬頭看了看天上紅日,這才想起家里還有客人在住。
“荒山野嶺沒啥好招待的,那就抓幾條魚吧,全當是我求教認字的謝禮了。”執玄邊想邊動,撥開深草,朝溪邊走近。
“小倌兒,真巧啊。”孫悟空在此等了一夜,不過自然不會表明。
執玄撓了撓頭,大清早就在一千米以外巧遇?傻子才信,不過話不能這么說,“那個...孫圣僧,一大早怎么來溪邊洗漱?家里缸中水滿,何須跑到這邊。”
孫悟空嘿嘿一笑,反問:“那你又為何一早來此?”
執玄也不狡辯,實話實說:“自幼便有夜游的毛病,十來年了,從來如此,山風可證,山神可佐,大山可鑒。”
孫悟空點頭,這一點小倌兒瞞不了他,只需敲暈抓住幾個山中小妖,一問便知真假。“不提這個,俺師傅和八戒他們還等著你回去呢,主人家不在,客人可不能反客為主開火做飯。”
執玄歉然回到:“這就抓魚回去做飯,不敢讓諸位久等。”
早間群魚仍眠,警惕性遠不如正午和初夜,執玄以尖枝為器,不大一會就扎獲了肥魚三條,以草線穿鰓,往茅屋返回。
孫悟空跟在執玄身后,不時問話。
“小倌兒,如何稱呼?”
“無姓,大名執玄,小名茅屋。”
“小倌兒,家中長親可在?”
“六歲那年,父母被山中妖怪叼了去,恨不能修習法術降妖除魔,為雙親報仇。”
一問一答,不知不覺已近茅屋。
孫悟空不再多話,眼見牽馬覓草的三師弟,便轉道靠近,執玄提魚回家,正好撞見豬妖悟能。
也許是天性使然,一大清早它比誰都活躍,忙著屋前屋后轉悠,不時對還未長成的莊稼表示遺憾,或為屋內貧困無食的家境不滿嘟囔,這會兒正意興闌珊的對著院里的水缸發呆。
“呆子,師傅呢?”
“哦,屋里呢吧。”
孫悟空沒再搭理興許是思念哪個女人成疾的二師弟,此行西來,這憨貨看似好吃懶做吊兒郎當,實則也是心有戚戚然,心結仍在,由得他自我放逐,或能勘破。
“悟空,為師早課都念完了,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白凈和尚手捻念珠,身披袈裟,頭戴毗羅帽。每天早課他都如此打扮,禮佛敬佛,理當心誠,身體力行。
這是信仰,也是執念。佛說立地可成佛,但前提是要放下屠刀,此屠刀非砍瓜切菜剁肉的刀,而是人心中惡念。人性本善,奈何紅塵多惡,人心沾染即灰,再復純凈,何其難也。
孫悟空是白凈和尚的定心丸,他在,和尚心間有佛法縈繞大山坐鎮。他不在,和尚心中仍有大佛,卻無大山鎮心。
這是此行西來數千里遙,和尚心中自然而然生成的又一執念。
“師傅,俺老孫就是睡不著,附近轉轉看看,看看有無妖怪出沒,也往前路瞧了瞧。”孫悟空撓了撓耳朵,嘴上言語應對,心里卻一直復盤昨夜見識。
那個神出鬼沒出現的老道,著實讓他眼界大開。
念及此,孫悟空扭頭朝正在院外簡陋灶臺前剝魚刮鱗的小倌兒多看了幾眼。
大觀山已屬西方,雖然它比鄰東土極東兩界山并不遠。既是西方,自然是非我東土族類。
年幼時,先師菩提老祖曾教化自己非吾族類,其心必異。
這小倌兒,是人族,卻世代居于西方地界,從未受人族文化熏陶過。
其心向人?還是偏妖?
即便有火眼金睛,孫悟空也不敢斷言。
世間唯人心難測,三教祖師亦不能定。
“施主,勞煩一大早就去打魚,貧僧師徒等著實叨擾了,無以為報,稍晚待貧僧涌頌妙法蓮華經為施主祈福。”身披袈裟的白凈和尚從不胡言亂語,說誦經就絕不會有半點含糊。
正在持刀刮鱗的執玄放下手中刀與魚,于清水中洗了洗手,學那和尚合十雙掌,“謝過圣僧。”
長者賜可辭不可辭兩說,但需還禮。
這是執玄如今仍能憶起來為數不多的父母遺行之一。
“啾啾~”
有大鳥展翅十米有余,自大觀山腰一飛沖天,然后折返,直朝此方而來。
執玄頓時一驚,“不好,那怪鳥必是又想不勞而獲來我家覓食,你們快快躲起來,別被那怪鳥啄傷。”
孫悟空仰頭望著大觀山方向,看著那只越來越近的大鳥,眼中沒有絲毫膽怯,反而有幾分戲謔。
“呆子,別發呆了,上去會會那怪鳥,拿下它,晌午吃魚多你一份。”
“猴哥,可不能誆我!”豬妖悟能放過缸中鏡云水日,也不等孫悟空答應,伸手一招,一柄釘耙橫空出世。
“打擾俺老豬想婆娘,罪該萬死!”豬妖悟能手持釘耙,搖身一晃,再不似此前呆頭呆腦,眼中精光閃爍。人族中有箴言:大智若愚,大愚若智,大愚若愚,大智若智。不論哪般,都是大智慧,大毅力。
“有上華無量諸華光通天地教主卻后過無量數。當得成佛。號曰天王如來。應供。正遍知。明行足。善世世間觧。有上士。世界名天道......”抬眼看半空二徒弟于怪鳥頃刻間便戰成一起,白凈和尚趕緊撥珠念經,心中慈悲為懷,亦不為己身,及以五裕樂,顧為大國王,勤求獲此法。
今顧為吾說。
《妙法蓮華經》是東土小乘佛法精粹經文之一,是和尚自幼便被寺中講經長老一言一句授予的,從未忘卻且平日多以經文規矩行為,以盼遂致得成佛。
“我慕大乘教,度脫苦眾生。”
天上戰斗來也快,去亦捷。
白凈和尚眼見弟子完勝,這才欣喜,遂放下手中念珠,可又眼見二弟子駕云追去,頓時朝一旁半蹲著的大徒弟說道:“悟空,你代為師傳訊八戒,不可輕敵追擊,速速歸來。”
毛猴子孫悟空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師傅,八戒本事高著呢,不礙事,再說了,聽這小倌兒剛才言語,這怪鳥時常為禍一方,咱們出家人慈悲為懷,又吃住在小倌兒家里,怎么著都應降妖除魔,還人平安以報不是。”
執玄差點感激的朝猴妖喊句:孫圣僧敞亮!
白凈和尚這才點頭,弟子所言在理,還是自己著相了。
半空上,長翅怪鳥驚恐朝山巔飛遁,平日里它在山下耀武揚威,想吃啥就吃啥,想啄誰就啄誰,從未遭遇有效抵抗。今日那頭平白冒出的豬妖本領太強,一耙子差點將自己雙翼敲折,自己可不是它敵手,還是得回山上回稟山主。
大觀山中觀山大。
山主是一名山大王。
何為山大王?山中大王無非有二:虎與猴。一為真大王,二為無虎真大王。
大觀山主便是后者,一個修行數千年,法力高深的無虎真大王,猿猴大妖。
“妖怪莫跑!再吃俺老豬一耙!”豬妖并未盡力,他不傻,這般時候,順藤摸瓜,誅除首惡才是正途。
他可不管也不怕這怪鳥背后的靠山夠不夠強大。
反正凡是妖怪,真沒幾個能斗得過他那位毛臉雷公嘴的大師兄。
齊天大圣的頭銜,可不是吹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