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少卿看他，斂眉下去，放下白瓷玉。
“滅了北冀，可說得是忠臣良將？滴水不漏，又怎會惹怒太子？自討沒趣？湘王，你是個有趣的人，若你要自找沒趣，本將軍自會作陪。”言語間，已有微微火藥味，湘王收笑，君少卿亦然。
若說君少卿無不臣之心，帝修寒絕不相信。
自稱本將軍，在親王面前，是犯上之罪。
這是君少卿的權利，湘王無可奈何，當今權傾朝野的大將軍，父皇都要忌憚三分的人，他又怎能不給面子？帝修寒壓下心中不滿。
“今日，太子咄咄相逼，臣不得不順太子心意說出犯上的話，故而引得太子盛怒，降罪于臣，后有湘王出言不遜，以言辭挑釁本將軍，怎么？讓太子與湘王煞費苦心邀本將軍入伍，是如此難以啟齒的事么？”
湘王的面容僵住了。
君少卿冷笑，想起今日太子的行為，復又神色凌厲起來，太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逼問，不正是想要他說出一番忤逆的話來么？湘王再次拜訪，以太子名義，暗示自己不成，語言挑釁，激怒于他，為的是讓他再次犯上，證明自己的不臣之心，是想要抓他的把柄，將他逼上梁山嗎？
如今這個坑，他君少卿敢跳，也得有人敢埋！
“瓊香膏，太子有心了。”湘王愣神間，君少卿已經打開了瓷玉瓶，放在鼻下聞了聞，露出一副滿意的神色。
這種臣子，與叛臣何異？
可這不正是他與太子所希望看到的，為什么在看到君少卿這副樣子時，湘王脊背發涼，覺得寒意刺骨？
只怕是這將軍真有不臣之心吧！
“煩請湘王代為轉告，瓊香膏本將軍收下了，多謝太子賜藥，另，本將征戰沙場多年，這點傷，太子倒小題大做了。”君少卿已然不再去看湘王憤極的臉色，只道：“夜已深，湘王請回。”
說罷，抬步邁出正堂，言風在房外守候，見將軍出來，忙跟上去，留下湘王一人。
在外守候的言風自然聽得一切，他跟著君少卿的腳步，言談中有兩分擔憂，“將軍，這樣說，怕是得罪了太子殿下與湘王。”
這種大逆不道，切字字句句充滿挑釁極高傲的話，落進皇族人耳朵，豈不是要掀起大風浪？言風擔憂。
君少卿啟唇，“人既然敢得罪我們，我們又有何懼？太子想玩，就陪著玩便是。”
“明知是套，將軍為何還要往下跳？如今將軍權傾朝野，怕是太子殿下有所顧忌，想要握將軍把柄，如今將軍的一番言辭，豈不是隨了太子的意？讓人抓了好些個把柄。”言風想起將軍在正堂與湘王的對話，只覺得脊背發涼，這要是湘王一個不滿意，報告給皇上，將軍府豈不是有大危機？雖然皇上未必動得了將軍府，可芥蒂總是有的，對將軍府不利的事，總是不能做的。
君少卿邊走邊道：“言風，萬事不能只看表面，太子既已是儲君，自然是未來的皇帝，如今他搭上本將軍，落入皇上耳朵，你說，會起什么風浪？”
言風停下，仔細的想了想，“將軍權傾朝野，皇帝本就忌憚，太子若在這時與將軍交好，怕是落進皇帝耳中，輕則鬧了個不安分的罪名，重則……是謀逆之罪！”
君少卿哂笑，“帝幽皇位不穩，膝下子女又多，波詭云譎的朝堂已被諸王瓜分為不同黨派，帝幽是個聰明人，他不會看不出，不管為了壓制朝堂還是穩固皇位，他都需要本將軍，為他鎮壓九王和一個不安分的儲君。”
言風怔住片刻。
是啊，皇帝怕的不僅是將軍的權勢，更是大權在握的將軍會倒向其中任何一位皇子，屆時皇位才真的會不保，為了朝堂上的安分和龍椅的穩固，皇帝能做的，只有一個……
“將軍的意思，皇帝，他其實，也想拉攏將軍？”言風開口后，才驚覺自己說對了，遂看向君少卿的臉色，更加確信。
“言風你記住，朝堂上，帝王想要把持朝政，必須做到一點——制衡。”君少卿黑眸熠熠生輝，在與月的對視下，是絲毫不遜色的明亮，“不允許一人獨大，才是朝綱根本。”
言風嘆道：“原來如此，所以說，太子握住了將軍的把柄，同時，將軍亦握住了太子的把柄。”
皇帝想要拉攏將軍，怕是會對太子的話有所抵抗，因為太子在接近將軍時就已經輸了，只要將軍上報，一個擁有儲君之位的太子拉攏當朝將軍，其居心昭然若揭，常人不會有所驚覺，可在皇位上，多疑的，總是帝王。相比起來，將軍握住的把柄，更大。
“但是將軍，您剛剛說了，朝堂上不允許一人獨大，可將軍您現在就是一人獨大，難不成帝王也有心除之嗎？”言風追問。
對這個比自己小上兩歲的少年，君少卿總像個兄長一般富有耐心，也著實溫潤如玉，“只怕是皇帝有心，卻無力。”
想除了他的人太多了，可他能活到今日，靠的是運氣嗎？
是權利，地位，人心，與能力！
善于揣測人心，是在這亂世中生存必不可少的能力！
君少卿眼里射出的玩味讓言風一驚，言風盯著君少卿的眼睛看了許久，也未能讀懂他當時眼中的神色是何意，良久，言風只好放棄，問道：“將軍，如若太子先一步向皇上告狀，污蔑將軍有不臣之心的話……”
“污蔑？”君少卿冷笑一聲，玩味的看向言風，“那本將軍就隨了太子的意，做個不臣之心的將相。”
在黑夜中，這句話聲音不大，卻落進言風耳朵，激起一片顫栗。
他深眸緊鎖君少卿，被那眸里的華光擊退，只想讓他跪下，對面前的人道一聲：“將軍，末將誓死相隨！”
他沒有跟錯人，這是言風在這個黑夜里，無比確定的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