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鈺來到大院門前,見兩扇大門敞開著,他扒著門板往里探頭看去。
院子很大,院子正中有五間前出廈的磚石房子,東西兩廂都有偏房。院子里錯落有致的堆放著很多厚重的石板和石碑。西廂房旁邊依墻立著一排鴿舍,不時會有鴿子伸頭出來用鳥喙啄食食盒里的食物。
此時銘鈺即盼有人給他吃的,又怕見到人,在大門前躊躇不前。觀望良久,仍未看到有人出來,畢竟六歲的孩子難耐饑餓,他還是
跟做賊似的躡手躡腳走進院子。
進了院子他發現只有鴿舍那里有喂鴿子的玉米碴子算的上食物,于是他上前抓了一把放進嘴里。
此時,還沒等他把玉米碴子嚼碎下咽,便被一只粗大厚硬的大手從后面抓著衣服提溜起來,唬的銘鈺把嘴里的玉米碴子一下子吐了出來,接著大叫:“放下我――”
那只大手提溜著銘鈺像提溜個小雞一般進了屋里,把他隨手放到一把大椅子上,一句話不說轉身進了里屋,還沒等銘鈺回過神來,那只大手又攥著一卷子煎餅卷大蔥出來了,把煎餅卷大蔥往銘鈺的手里一拍,然后嗡聲聲的說出了一個字:“吃!”
此時銘鈺才抬起頭用驚恐迷惑的眼神端詳這個人。
這個大漢看上去年齡有五十歲上下,高大、魁梧、站在面前儼然像房后的那座高山般偉岸,使得銘鈺不得不抬頭仰視。青色上衣掩不住他像院里的花崗巖石板般寬厚硬實的身板!他棱角分明的大臉呈鐵紅色,寬闊額頭下面兩撇粗密的烏眉,那雙大眼的眼神沒有絲毫閃爍和遲疑,有的只是鐵石般剛毅的目光。
吃飽喝足后,銘鈺出于尊重說了聲:“謝謝爺爺!”
大漢臉一沉,口氣鄭重:“不許謝,不許叫爺爺,我叫石夯,別人都叫我石父,你也這樣叫!”
石夯,石父?銘鈺抬頭再次審視這個大漢。
“告訴我你叫什么?!多大?!你是哪里的?!家里都有什么人?!怎么到的這里?!”大漢連問話的口氣都那么堅定,也不像是在和孩子說話,這反而讓銘鈺產生了信任增加了好感。
面對這樣的問話銘鈺不敢含糊,一一做了回答。
聽銘鈺講完,石夯伸手把銘鈺提溜起來往背上一放,不容遲疑的說道:“摟好,帶我去到你逃出來的地方!”
銘鈺回憶并指認著來路,領石父來到昨晚他逃出的那個村子和那個院門外。
院門已經上鎖,看來里面已經沒人了。
石夯把背在背上的銘鈺放下,走到門前,大手把門一推,未見他怎么用力,那門鎖的合葉竟然“吱”的一聲斷開,門鎖吧嗒掉在地上,兩扇大門哐當被撞開。
院里的三間屋里均已人去屋空,肯定是人販子發現孩子跑了以后擔心事情敗露便逃走了。
石夯出了院子,找這家的鄰居詢問,鄰居告訴他:這家的主人早就將房子租出去了,現在來住的都是租戶,今天天剛亮就看到租戶開車走了。
找不到人販子就很難找到姐姐們,銘鈺現在已經清楚自己已經無家可歸了。
石夯帶著銘鈺回到家里,面色仍然是那么凝重,他久久凝視著銘鈺,口氣更剛硬:“以后這里就是家!”
正在因失散親人而無助傷感的銘鈺此時癡癡的瞅著眼前這個山一樣的大漢,在腦海里肖鈺問肖銘“你聽到了嗎?留下嗎?”
“聽到了,石父象是好人,留下吧,”肖銘在腦海里回答。
銘鈺沖著石父使勁點了點頭。
在這個新家他洗凈身體并換上了石父給他買的藍色童裝和白色童鞋。在鏡子里他看到現在的自己是個俊俏的小男孩,只是有點瘦骨嶙峋。
晚上,銘鈺被石父安排在西屋睡覺,平靜下來的銘鈺開始想媽媽、想姐姐們。姐姐們現在怎樣了?啥時候才能找到她們?
次日天剛亮,剛睜開睡眼的銘鈺便嗅到了了小米粥的香氣。
大海碗、大饅頭,小米粥加蘿卜咸菜,這讓銘鈺吃了有生以來最飽的一餐。
飯后,石父的鏨子便開始在石板上筆走龍蛇,那字跡就像石父的個性般鋼筋鐵骨!
鴿子們紛紛從鴿舍飛出來,在天上飛了一圈后落到房檐,咕咕的叫著召喚著同伴。
看到石父刻雕刻完一行字,沒讀過書也不認識字的銘鈺指著上面的字問:“這幾個唸啥字?”
“泰山石敢當!”石父的回答語氣有力而又清晰。
“啥是泰山?”銘鈺問。
石父用鋼鏨一指院后的大山說:“這就是泰山。”
“這就是泰山???”銘鈺回身抬頭看看泰山。這泰山好雄偉,巍峨聳立,白云縈繞,在大山腳下,自己顯得是那么的渺小,直有泰山壓頂的感覺。
“啥是石敢當呢?”銘鈺接著問。
“石敢當是古代一個驅邪避害的人,泰山石敢當讓人做人要正義,敢于擔當?!笔刚f道。
“我聽不懂,您能再說一遍嗎”銘鈺對這些還不理解。
石父沒有再說,又接著用鐵錘敲打鋼鏨鐺鐺的繼續雕刻。銘鈺撿來一根木棍,在地上模仿石碑上的字,把“泰山石敢當”寫了出來。這是他出生至今第一次識字,竟然能有模有樣的寫出來。
見銘鈺學字,當天石父就給他買了鉛筆橡皮等文具,還有一摞小本,從此邊刻字邊教他識字。
銘鈺發現,石父任何話都只說一遍,如果再問他絕不會搭理,但是任何問題他都是有問必答。這使銘鈺不得不記住石父說的每個字和每句話,好在他天生奇才,再加上一身倆魂,所以都能記住。
就這樣,銘鈺開始了新的生活。
數月后,七歲的銘鈺從石父雕刻中學會了很多字,但已到了上學的年齡。
初秋的一天早上,他在院外望著遠處成群結隊、蹦蹦跳跳走在上學路上的同齡孩子默默發呆。
石父知道,這個天才的孩子是超生的,是個交不起罰款連農村戶口都沒有的黑戶,沒有身份,自然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樣背著書包上學。
銘鈺覺察到石父站在身后,他轉身抬頭看著石父,石父低頭對視著他,還是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走,跟我去學校?!?p> 石父領著銘鈺來到石父住的正房東屋,搬開放被褥的老式大立柜。立柜后面是一面屋門大小的石門,石父用右手推向石門右側,石門發出淄鈕鈕的聲響慢慢的開了,呈現出一個山洞洞口,頓時一股陰潮濕氣撲面而來。
原來這院子和正房依山而建,與山洞相連。
石父領著銘鈺進了山洞,手指按了一下洞壁的電源開關,山洞里竟然亮起了燈。
石父背對著銘鈺說道:“這個山洞就是你的學校。你很幸運,你是當今世上唯一能在這里學習的學生!”
銘鈺從洞頂和地面的規整能看得出來,這是個人工挖掘的山洞,洞壁兩側豎立并排滿了石碑,洞壁沒有擺放石碑的地方則是岔路口,不知通向哪里。
跟著石父在洞中拐了三個彎,走了足有半里才到了燈的盡頭。
石父還是背對著銘鈺說道:“洞里有古今七百座石碑,你要抄寫背誦所有的碑文,要領悟體會碑文的含義。”
銘鈺和石父在一起生活近一年來,從開始到現在,他從沒聽過石父就一件事說過兩邊,也從未聽過一句模棱兩可的話,石父的每句話都是鐵板釘釘般不容置疑和違拗,這次也不例外。面對這樣的鐵漢,銘鈺在這個年齡應有的撒嬌本能早已蕩然無存。
石父為銘鈺準備了一個小書包,書包里有一支小小的毛筆、一方小小的硯臺加墨塊,再就只有一摞黃色毛邊紙了。
次日清晨,石父送銘鈺進了洞口,隨后關上了那千斤厚重的石門,銘鈺在里面試著用手推那石門,可石門已紋絲不動。
盡管洞中有電燈照亮,但那種夾著陰濕的靜溢仍然令銘鈺心里發毛,在腦海中肖鈺問肖銘:“你怕嗎?”
“我不怕,我喜歡這里,”肖銘的回答讓肖鈺很意外?
“為什么你喜歡這里?”肖鈺又問。
“在光亮的地方我難受,在這里光暗就不難受了,”肖銘的理由很奇怪。
銘鈺抬頭看洞口右側第一座石碑,這座石碑寬如桌面,高逾成人,細看那碑文竟是石父的筆跡:
“集碑實錄
……”
這篇碑文用篆體小字簡述,記載了石父受先人鐘冥道長所托,承聚收藏洞中古碑的過程。銘鈺雖然還不能完全理解這個碑文的所有含義,但還是被其中簡述的故事所深深吸引。
中午時分,洞門在外面被石父打開。吃飯的時候銘鈺問了石父很多問題,石父仍然是有問必答但還是一句話只說一次。
就這樣,銘鈺每天白天便進洞學習,他癡迷于每一篇碑文記載的故人和故事,那些碑文仿佛不僅是刻在冰冷的石板上,也刻進了他幼小的內心世界。
第601塊碑的碑文竟是:“轉世家譜”
里面記載了秦氏一家8口先后去世的原因,記載了其中5人轉世后的家庭身份,未轉世的3人魂魄去向也做了記載。
讀了這個碑文,銘鈺想到了自己故去的媽媽。媽媽的魂魄現在在哪?知道我們姐弟四人都在哪嗎?
只顧專心學習碑文了,銘鈺已不記得用了多久,他終于理解、背記并抄寫完了洞中所有的碑文。正象他的身高不知不覺長高,也象他的皮膚不知不覺間變得異常白嫩一樣,不知不覺間他懂得了許多。
他把自己抄寫的七百篇碑文放到石父桌上,用明澈的眼神告訴石父:“我抄寫完了!”
石父沒有看銘鈺抄寫的碑文,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次日下雪了,皚皚白雪頓時令泰山老大銀裝素裹,那銀妝綿延覆蓋了村莊和大地,直至視野之外。此時銘鈺才發現,自己原來在洞里與碑為伴了近90個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