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玩見其父臉色氣的漲紅,想到他這個二姐也著實是做過了些,撒野都撒到裴相頭上去。
他安慰父親道:“阿耶莫要氣壞身子,當今之計應是要平息這趟風波,想必明日早朝御史丞元林必然會有人彈劾此事……”
元林是元護之弟。
“你以為只是彈劾這么簡單?”博望侯氣沖沖道。
“那是……”李玩神情忽的緊張。
博望侯見小兒這副單純模樣,又氣又心酸吶,他兒愚鈍如此,在這權力勾心斗角的宦海中,也不知是福是禍……還能幫到多少?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元氏一黨背靠太后,而你姐姐一向與太后不和,圣上癡迷修仙長生之術,裴玄道又失政在家,幾位可堪重用不為元護一黨的朝臣都被排擠出京,。所以……我們現在的處境是四面楚歌,岌岌可危,如今瓊遠之事必然會被大做文章,恐……”大勢將去啊。博望侯心中悔恨嘆息。
李玩面色黑沉,后背冷汗迭起,一股深深的疲憊、無力之感將他狠狠拖拽。
“阿耶……兒……不堪用啊……要不……要不我們請辭朝廷回到北洲西郡可好?”李玩痛哭流涕道。
博望侯見其淚流涕橫,懦弱不堪地模樣氣的七竅生煙!費盡全身力氣踢了他一腳,將他趕出大殿。
屋外愁云滿步,低矮壓境,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他長長地哀嘆了一口氣,心想道:難道真是報應不成?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善得善,種惡獲殃。
裴玨才將衣布收回房中,屋外就鋪天蓋地、噼里啪啦砸落大大小小地雨珠。
瑤娘坐在窗前,迎面撲來的風中裹挾著雨水,透著淡淡地青草腥味,涼爽清新。
風雨吹入戶中來,不免打濕屋中陳擺的物什。
裴玨見她鬢發與肩領的衣衫淋濕了些,便將窗戶掩上。
瑤娘卻及時制止了他。
裴玨頗有些奇怪地問她原因。
瑤娘道:“透心涼。”
忙出一身汗的裴某人只覺得這空氣潮濕悶熱透了,并不覺得多涼快。
無可奈何,既然她喜歡便由著她去吧。隨即轉身出門做飯去。
雨絲飛落如簾,在四方簡陋的庭院中拉開朦朦朧朧的水簾。凜冽的雨水沖刷著一方大地,吐透出初夏地芳腥。
瑤娘從窗戶處可見到裴玨在廚房忙碌的身影。生火添柴、淘米下鍋、洗菜放入碗中待炒……井井有條,不慌不亂。
烏云壓境,天色暗沉,廚房中的光線亦是黯然昏沉。
裴玨面容亦沉沉浮浮在忽明忽暗的小廚房中。
可瑤娘卻覺著他那張冷淡清雋的面龐從未失色,連著一身白凈的布袍,一直在那片昏暗中顯亮。
不知從何時起瑤娘就會不自覺地盯著裴玨身影發呆。她也記不清雜亂無章地發呆內容。
有她所希望的,也有她不愿面對的,要么就什么也不是的。
然而這種發呆是帶著方向的,有目的的,不是最初的那種一無所知的,空洞迷惘的發呆。她覺得自己好像開始擺脫最初那種迷茫朦朧地狀態。就好像一個空空如也的碗,被一點點地填充,待滿。
她當初意在暗殺掉裴玨,可暗中跟蹤一番后發現此人大都住在官舍之中,甚至是幾天幾夜都待在中書省中,要么就陪著皇帝、大臣聊天。他所待這些地方都是禁軍嚴布重地,縱她刀快可一擊斃命,卻不想冒這么大危險。
狡兔還有三窟,她為何要付出這么大的犧牲了?畢竟她已家破人亡,已是她不可承受之輕。她死里逃生撿回的一條命就沒有必要再白白送出去。
而且她有一個刺客最致命的弱點——她不可能真正殺死一個人。
她對自己的謀劃有八九成的把握,可是她無法親手刃敵。
了塵大師對其徒弟無法迅速抉擇,快刀殺掉對手曾束手無策。
故而她根據針對瑤娘特點而換了法子,即是教她以柔克剛。既然她不能鐵心下刀,那便以柔制勝。
人有七情六欲,沒有人能做到真正的無情無欲。裴玨雖是修道南山觀,可他身在朝廷,算是半修道來半出仕。所以他會是一個有弱點的人。
世間常言的“弱點”難道不是所“珍愛”之物嗎?
“將欲取之,必奪所愛之。”我所被你剝奪所愛之,便將要你嘗我所痛之。
有時候殺掉一個人,并不是最好的了結恩怨情仇的法子,而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
所以在下山之前瑤娘就計劃好了多個復仇的法子。以刺殺為首,既然刺殺行不通,那就換第二個——成婚。
她師父當年奪得那對玉玨,又曾探知裴玨出家南山道觀,故而可知其不曾婚姻。又幸得當年蘇家的乳娘,即是瑤娘乳母孫氏還在東洲,便投靠了孫氏,欲從孫氏那從長計議靠近裴玨之計,誰知那裴玨竟曾囑托孫氏留意她的消息,她不禁感嘆第二個計‘得來全不費工夫’劃的順利實施,故而便有了現今的生活。
她如今可以隨時隨地的近身裴玨,刀尖對著他的命脈,卻始終無法深深刺入他的血肉之中。
所以,裴玨究竟喜愛什么呢?
權力,他欲以將其拋斷;功名富貴,為官數十年仍然兩袖清風,可也不見他對其心動;親情,他父母早亡;朋友故親,未曾聽他所言及;美色,美色的話……他都單身這么多年了,一副不食人間煙火、清心寡欲的模樣,想是也難為所動……還有什么呢?
剎那間,瑤娘忽然想到李綰綰,那日李綰綰無緣無故闖進家中,想來應該不是來找裴玨的,而是她,她當時說的幾句恐不是無意為之,似乎是提到了裴玨不娶她姐姐,反倒娶了她這個瞎子……
當初她對李綰綰的攪鬧沒有怎么上心,現在想來,未必不是最好的切入點。
博望侯李林載是裴玨的師父,而裴玨早些年應是在他是師父處學習,相處間就有可能認識博望侯的女兒。瑤娘依稀記得博望侯有兩女一子,大女兒早就入宮做了貴妃,二女兒便是如今的瓊遠郡主李綰綰,剩下一個兒子李玩就職中書侍郎。
若是如李綰綰所言,她的姐姐當初與裴玨有私,而裴玨不知出于何種緣由拒絕了當初的李貴妃,或者說是當初的李貴妃不知出于何種目的拒絕了裴玨而致使兩人分崩離析。更或者——要么裴玨的父母不答應,要么李家不同意,兩人被幫打鴛鴦……無論如何,到了最后,這兩人也始終沒有在一起。
如此想來,又斷了一條線。
不過這條線未必無用,萬一,就是在這其中……牽連了她呢?
否則刺殺她的賊人又會是誰安排的?
她深深地看著縹緲在廚房煙蘊中的裴玨,心里不免幾分恐懼:這個看似不平凡的男人,果真是一點也不簡單啊。
瑤娘想的頭皮發麻,覺得事情越來越復雜、棘手難纏,讓她更加無力掌控……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她的這條路,好像是要走歪了……
裴玨站在小廚房門口,看著瑤娘把手中的緞帶纏了又松,裹了又放……來來回回,好像在焦慮些什么。
他們現在用的是他的習慣在相處,所以他習慣了清靜無為,也強迫著瑤娘與他身處相同的環境。瑤娘也未曾提出過異議,他也沒怎么放在心上,然而李綰綰的事情一出,讓他開始注意到瑤娘的感受。瑤娘不說,不代表她習慣,有可能出于對他的尊重或是——陌生,她才忍讓吞聲。
裴母說女孩子家會更細膩敏感些,想來是真的了。
他憶想了下自成婚以來兩人相處的日子里,似乎他倆為數不多的交流都是瑤娘主動提出來,他便隨著回答。
雖然他日日親手照顧瑤娘,洗漱擦臉、梳發盤髻、穿衣系帶、洗手湯羹……卻疏與她交流……
他有些慚愧,竟然沒看出來瑤娘是在主動示好,緩解兩人疏陌的關系。
晚飯后,驟雨初歇,晚風細細。
裴玨牽著瑤娘在庭院中散步消食。
這巴掌大的院落,一磚一瓦一花一草瑤娘早已記了個蒙眼熟。
不——本來就是個瞎子。
兩人間很是安靜,唯有裴玨會時不時地出聲提醒一下腳下的路況。
瑤娘盯著前方寬闊挺拔的背影,長遠了不說,就近的來看,她和裴玄道快過上老年的日子。
若她遲遲不能使事情的真相大白,她當真有可能與裴玨就這么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可是日子不是一成不變……萬一裴玨為了孩子而圓房呢?
瑤娘為這個荒謬地想法為之一顫。
裴玨牽著的小手似乎是掙扎了一下。他頓住腳步,轉身欲詢問瑤娘是否有什么不適,不成想他才轉身瑤娘便撲進他懷中。
熟悉地桃花發油隨著人影的撩動亦撲滿他的腦海中。
沉浸在自己不可言說地幻想中的瑤娘冷不丁的撞入一個堅實的胸膛。
鼻尖被硬生生地撞疼,她輕叫了一聲。
“瑤娘可是撞疼了?”裴玨有些焦急的問道。
“裴郎何故停步?”瑤娘捏著鼻子,細軟聲音中夾著微微地嬌嗔。
裴玨聞得,耳廓倏忽間霞紅。

吳久承平
前幾日做夢夢見有人說俺小學生文筆,嚇得夢醒! 今日看見竟然有兩個人,想來也是某種緣分,使得你們看見了這篇小學生一般手筆的文…… 謝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