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漫無神思地摩挲著手中如意,通碧的玉面膩滑溫潤。
裴玄道被刺殺的消息是連夜送入府中,那時她父正在后花園陪著幾位大人宴飲,消息一出大家皆為之一驚。
裴玄道的身份非比尋常,即使他不理朝政,可是他的仍銜著丞相之位,而今竟有刺客敢公然襲擊朝廷命官,這樣的罪行輕者殺頭,重者株連九族。
李薇明面上對此事冷靜,然而心底卻是泛起微微地刀割道絞的疼痛。
她父親隱瞞了她十多年前他暗中派人刺殺裴玄道的未婚妻之事,她嚇得久久無言。
可是她能怎樣?
該譴責她的父親嗎?
——父親是為了她能與裴玄道在一起。
她的父親至始至終都是為了她……
許就是自那時起,她就明白自己沒有什么立場也沒有什么資格去關心那個早已陌路的男人。
然而情愛這些東西,總是身不由己。
“若事已不濟,憂惱也無沒什么意義?!彼谎暂p撕裂開屋中焦灼的氛圍。
李林載聞得女兒所言,臉色很是難堪。
“阿耶也莫要太焦慮了,也許那人并非就是當年的刺客呢?”李薇道。
“怎的不會是?暗衛曾說那人還有一幫同伙,如此想來當年漏殺了很多刺客。他見侯府對他言而無信,定然是去告密玄道,伺機要報復了……”李林載氣惱道。
站在一旁的李玩聽著羞愧不已。
“記得阿耶昨夜說的是:當年那批暗衛歸來時稟告您的是逃了一個黥面的殺手,而此次上門來的人可有刺黥?”
“有有有……”李玩語無倫次道。
被李林載狠狠瞪了一眼,他識趣的低頭認錯。
“當年暗衛所言的是那黥面的是雇來的殺手頭目,本來已是從那蘇家小娘子手中取得玉佩,取了玉佩就打算將她滅口……然而半路跳出一個道姑從中阻攔,所以最后沒有殺掉那蘇家的女兒,反而在打斗中將她重傷,重傷的蘇家小娘子便被道姑劫走……”
李林載當初叮囑,若是此事敗了便殺掉所有人滅口,然而由于暗衛長被一刀先斃了命,后面的暗衛群龍無首,辦事不濟,放逃了一人,追尋無果,途中還折了幾個暗衛。
李薇若有所思。照如此說來,那刺客便是孤身一人,而刺殺的裴玄道的是一批刺客,上下十幾個人,難道不是同一批人,或是……
“二郎你當初派去的人呢?”李薇突然發問李玩。
李玩正恨自己一無是處,而今突然被提問,便立即脫口道:“回來了一個……”
這回答說了也等同于沒說。
“可曾有說過什么?”李薇繼續問道。
李林載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
“那人也是受了重傷,回來時說的是他不是一個人……有后援……”
有后援?
李薇心神一顫。
李林載亦是面色大變。
京中除了那人,便不會再有其他人了。
李林載與李薇相視一眼。兩人俱是心照不宣。
李玩偷偷看著兩人面色凝重,自己的心里更是如負泰山之重。
與李家氛圍低沉相比,元宅的氛圍可是十分熱鬧輕快。
算來這元宅自建成那天起,便常常門庭若市,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他以國庫空虛為由,向皇帝請了一道募集天下富商捐資以充國庫的旨令,若是有人愿意捐資,便給予商人一定的賦稅減免。
如今此事頗見成效,他也便下移些事物,交由手下的人來做。
他現在該好好計策一下如何撥弄道裴玄道手中的虎符。圣上忌諱別人與他提兵權之事,而今西北和南境有動亂之像,若是他不能早日攏得兵權,那裴玄道起復便是指日可待了。
說起來利用那殺手去挑撥李林載與裴玄道還真是個一石二鳥的好計策。
他本來就計劃的是利用李綰綰之事來挑撥李裴之間的關系,碰巧某日府中來了一個東洲的縣官,說是有一件有關裴相的密聞想要稟于他。元護正操心裴玄道兵權之事,聽了此言便來趣了。
裴玨此人家世清白,兩袖清風,品行有沒有缺點,所以對那人所提的信息沒有抱多大可用的希望,但聊勝于無。
那縣官是南州人,十年前的南州大旱,他當年貧困潦倒,不得不背井離鄉,北上東洲……那時他走投無路,適逢上元節,他身無分文,被趕出客棧,隨后便在郊外尋得一個破廟。因為天冷,便尋到破廟偏房的一個角落,蜷在角落饑眠去。然而不知睡了多久就被一陣吵嚷狂笑聲給吵醒。
因著害怕他不敢出聲,所以躲在角落的就他聽到有關裴相爺未婚妻的事。后來經過他經過一番折騰當上了東洲東??h縣丞的賬房先生,但是一直沒有忘記當年的破廟里的事,便開始打聽那位蘇家娘子的事。由于戰亂導致東洲百姓流離嚴重,不過好在很多人待戰亂平定以后又拖家帶口歸來。所以他得以有機會打聽清楚那位蘇家娘子的事。
又因著博望侯小女欺負裴相夫人之事鬧得太熾,他想著如何升遷,便想著抱元護這位當朝炙手可熱的新星右相大腿,于是趁著入京述職的機會放手搏一搏。
誰知道這件事看似沒頭沒尾的,誰知道那位年輕的丞相聽了后竟然應允了他的請求,可謂是得來沒費多大功夫。
元護也沒想到機會來的這么快。
不久前有暗線來報李府有動作,他當下派人查清原因,經過一番打聽才知李玩派出了李府暗衛去暗殺一對衣衫襤褸的夫婦。
李玩雖說是個庸才,但是無故做出這等事必然是有其緣由,他便讓人去查了那對夫婦的底細。不查不知道,一查就——有戲了。
那對夫婦居然也是自東洲來,裴夫人也是東洲人,又聯想到那縣官所言……他心中猜測這其中莫非有什么關聯不成?
誰知那夫婦風口太嚴,打探不出來消息。
元護不想錯過這到手的肉,親自出馬——套李玩的話。
李玩也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可是始終不是元護這樣能在官場中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且與他爹一個等級的人對手。
官場上大魚吃小魚的事司空見慣。稍有不慎,棋錯一招,就會被吃個干干凈凈。
元護知道李玩庸庸碌碌,膽小如鼠,如今能有這樣的地步和成就離不開他那手段雷厲風行的父親的鋪墊和靠著裴玄道那棵大樹。如今兩人都被他打落西山,他也只是個小嘍啰,掀不起大風大浪。所以為了保全自己,必然會對他屈膝。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李林載那只老狐貍竟然連兒子都瞞得密不透風,說明這事對他來說舉足輕重,甚至是——可至永不翻身的地步。
他瞬時想到一出好計策。
元護裝出一副早已得知真相的樣子,對李玩旁敲側擊的試探。
李玩雖不明其中真相,但是他并不想被元護知道他的無知。他不得不裝成一個局中人,做了副不明局中事的模樣。
元護對他的表示似信非信。決定先放他一馬,然后迅速派人緊緊跟蹤他,監視他事后動作。
李玩深知元護對他出手是早晚的事,只是不想這風雨來得這般快。
被他計設實是迫于無奈。
沒有裴相掣肘的元護在朝中就是吃人饕餮,笑里藏刀。
看著周圍的同期的同伴下場愈發凄涼他心有膽怯。
元護約他茶肆閑談。
李元兩家勢不兩立,元護與他有何可聊?
他知道事情不會只是試探那么簡單。
然而該來的總會來,躲避并不能解決問題。
若是他父親對他沒有任何隱瞞的話也許結果并不會像這般不可收拾。
元護告訴他裴夫人的眼睛是他父親所作所為,若不如此,他便不可能走到這樣的地位。
李玩以為他是胡言亂語,然而元護讓他解釋無故出現在他家門口的流民。
他啞口無言,他并不知道那對像叫花子的流民有什么身份,可他不會承認他不知道。于是他打算糊弄過去,編了一些聽上去與元護告訴他的那些荒誕的事沒有任何關系的理由。
元護看他的眼神似信非信,可是他放了一馬。
他迅速騎馬回家。不管元護所言之事真假何如,這事情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設想,所以他要悄悄瞞下他做的事,不敢向父親承認。于是匆匆動了暗衛去追殺那對流民夫婦。
無論那對夫婦有沒有將這些外傳出去,他只要最后的結果——死無對證。
可是李玩并不知道,他早已毫不猶豫一腳跳入元護挖好的陷阱。
元護對于李玩少了一根他老子那樣的筋很是開心。先不論事情始末究竟如何,至少李玩所作所為都證明李家定然對裴夫人下過毒手,而且是瞞著裴玄道。
順著李玩的手他還收買了那對落難夫婦。
世間的人大多如此,要么是要錢,要么是要命。
所以為了躲避李家的追殺和他開出的條件,宋練對他全述了李家買兇殺裴夫人的始末。
元護始終覺著打倒對手不一定要多么精彩的手段,有時候只要比對手多掌握了一些他所不知的資源,再將這些好好利用,對其施治,便可以手到擒來。
可是這樣的機會也要講究所謂的“天時、地利、仁和。”
也正是因為他精于此道,所以才會得之于手而應于心。
李裴之間他已澆下反目的火油,剩下的……便是扔下一把烈火。
破敗院落中刀影如風,掠起殘葉紛飛,碎屑飄落如雨。
元護站在庭院外旁觀著,仿佛看到燃起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