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興也沒回家,他去了福利院。
才到福利院門口就接到余珊珊的電話,原來余珊珊進入一家進出口貿易公司,幾天工作下來上司看她可行,就給她配了手機。
余珊珊趁周末趕緊買手機、入網、遍告眾人。
夏興忽然很想請余珊珊吃晚飯,可是那頭余珊珊口氣急匆匆的,似乎身后有無數事情趕著,他只能斷了念頭。
他其實知道此時不應該接觸余珊珊,萬一被傳入楊富貴耳朵,楊富貴又合理地做一下聯想,余珊珊一個小姑娘有得吃虧。
可他告訴自己,他欠余珊珊一頓晚飯。
福利院還真沒什么需要修理的,設施都非常新,洗衣機什么的都還是品牌貨。
阿姨得知夏興有學歷,就安排他給幾個讀小學的大孩子看作業。
這倒是夏興能得心應手的活兒。
他做到晚飯時間才離開。
他這回沒見到那位保時捷女郎,卻從孩子們嘴里得知,福利院的新樓是保時捷女郎梁女士和她丈夫盛華集團老總——宋總捐建,福利院的設備也是他們更新,福利院好多小妹妹的醫藥費也是他們支付。
夏興聽著似曾相識,對孩子們單純的小嘴復雜的八卦很覺得有意思。
等開著車回家路上才想起才回來的時候胡愛國在聚賢居請客,跟他說起過。
呀,那不是楊富貴傳說中的保護傘嗎?
夏興發現自己一個不小心鉆進了盤絲洞。
但是在福利院兩個小時的志愿工作,卻令夏興出奇地安心。
什么原因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以后還會再來,但他會避開那位梁女士。
那個圈子里的人,他還是少惹為妙。
楊富貴和公司的出口部員工沒那么快拿到兩國的簽證,急得跳腳,只能打電話請他在美國的弟弟楊連勝幫他跑這兩個國家的公司詢問拒付究竟是什么原因,打電話總是鞭長莫及。
楊連勝好不容易請出假來,跑第一個公司就獲得有用消息,人說江機廠的那批貨侵犯專利,被律師發函警告了。
楊連勝在國外呆久了,認為這個原因無可非議,但他把原因電話給楊富貴,楊富貴卻爆了。
此時正好家庭會議,二弟楊增和小妹楊麗都在楊富貴的辦公室議論事情。
楊富貴摔了電話就道:“準是夏興干的好事。他娘的小子故意搞我,太歹毒了。”
楊富貴將楊連勝的調查復述給弟弟妹妹。
楊麗看著大哥暴跳如雷,一顆心莫名揪緊了。
幾乎是鬼使神差地,她打斷大哥,大聲道:“大哥,我知道你接下來會做什么。但是我告訴你,他們留學國外的人有個幫,夏興現在也混那里,跟梁思文非常投機。”
楊富貴的暴怒凝在半空,面容扭曲而古怪,“你怎么知道?”
“我住夏興隔壁。”楊麗鎮定自若地回答。“大哥,梁思文絕對不會贊成你專利侵權,你自己心里有數。”
“小子攀上了梁思文?”
“吃你一次虧,他還能不長個心眼?他是土生兒,身邊有他爸和胡愛國兩個軍師呢,又不是天外飛來的外商。”
楊富貴殺氣騰騰地盯著妹妹,但他家就一個楊麗不怕他。
可楊富貴硬是相信了楊麗的話,不為別的,他對梁思文認識至深,他早看出夏興身上有一股氣質,其實與梁思文剛來華夏那陣子非常類似:那種優裕家庭出來的孩子天生有一股滿不在乎的“傻氣”。
“我們該查查內賊,誰告訴夏興外商消息,和我們這邊交貨裝船的時間。”楊富貴的二弟楊增提醒盛怒之中大哥。
“不用查,個個都有嫌疑,個個沒有嫌疑。”楊富貴迅速冷靜下來,鐵青著一張臉,“我們沒做任何防范,分廠上千張嘴個個都會泄漏出去。包括進出口部的也會。真要認真查起來,我看工廠得亂好幾天。這事我看到此打住,對誰也別說是因為專利原因,只能統一口徑,是外商失信。要不然我一張臉往哪兒擱。老四,你通知辦公室擬定處理進出口部當事人。”
楊麗答應,但她不放心地問:“夏興呢?”
楊富貴沒回答,可這么大一個悶虧吃下來,而且還是一個傻傻的書生略施小計讓他吃的悶虧,楊富貴胸悶不已,碰頭會也開不下去了,趕弟妹離開,他關辦公室里生悶氣。
可是他顯然不能故伎重演為自己出氣了,既然照著楊麗的說法,夏興應該是有意攀上梁思文,他這邊稍有動靜,夏興還能不去求著梁思文。
可是,這口氣楊富貴怎么吞得下去。
他出道這么多年,栽了無數跟斗,可都是栽在有頭有臉的人手里,今天他還是第一次栽小人物手心,而且損失巨大。
他無論如何,即使有梁思文攔著,他也要出這口氣。
夏興去工業區洽談后,便做出大致分析報告,與老爸商量該不該去那工業區落戶。
夏紅軍當然不會只憑招商人員一張嘴就信了工業區,他朋友找朋友地找到先他們一步進駐工業區的工廠主,一番通氣下來,他認可兒子的選擇。
于是夏興周二就聯系招商人員上門辦手續。
那招商人員工作非常負責周到,全程領著夏興遞送審批報告,包括獨資企業的章程他們都有現成的范本,還指點夏興去香港花兩萬港幣代理注冊一家某島國的公司,拿著島國公司的材料過來辦登記就行。
外資的審批相對麻煩,非工業區所在縣能夠審核,但是夏興自己摸不到路,招商人員卻對門道門兒清。
別人都規規矩矩在大廳辦事,規規矩矩等待大廳工作人員送報審批材料去簽字畫押。
招商人員卻能熟門熟路自己摸到長官們的辦公室,在別人排隊等待的時候他已經捷足先登。
正因為招商人員替夏興辦了分批驗資,好歹解了夏興的外幣之困。
夏興看得過意不去,但招商人員說這是外資該有的待遇。
夏興直到以后才知道,成功招得外商落戶的招商人員將按更高比例獲得提成獎勵。
此時夏興對著為他奔波的招商人員內疚不已,非要請招商人員吃中飯,可是人家卻反而帶著他到機關食堂白吃一頓。
這讓夏興深受感動。
幾天后事情全部辦完的晚上他再次心甘情愿地請客,招商人員終于答應了。
夏興請招商辦的幾位好好吃了一頓,總算還了這個人情。
大家在飯桌上都拍著胸脯保證,以后夏興在工業區遇到什么問題都可以找他們。
一件大事辦完,夏興非常快樂地回家。
他甚至有點兒覺得老爸有時候有些操心過度,其實在國內辦事并不太難,只要所有步驟符合規定,官府的人還是和善的居多。
他進門,開CD,才剛準備脫下假惺惺的西裝,楊麗來電問他是不是在家,她打算過來找他談話。
夏興想風度一下,就自己過去。
但是才打開房門,楊麗已經心急火燎地等在他家門口。兩人那次醉酒后還是第一次見面,臉上都有點兒尷尬。
夏興請楊麗進門,他不知道這女孩子來找他干嘛。但楊麗搶先道:“啊,原來你家里就有鋼琴。”
“是啊,我打小用到大的鋼琴。請里面坐,喝點兒什么?”
“不了,我只簡單跟你談件事。”
但是楊麗伸手將大門關上,搞得夏興心驚膽顫。
“拒收我們公司產品原來是因為兩家外貿公司收到你的律師信,我大哥已經知道了。我來知會你一聲。”
夏興沒想到楊麗這么直截了當,他嚇了一跳,一時沒反應過來,看著楊麗。
楊麗也看著夏興,今天正經職業打扮的夏興可謂瀟灑,看上去很是悅目。
“我大哥很生氣,你要當心了。就這些,晚安。”
“請等等,楊小姐。”
夏興怎么都沒想到楊麗竟然會來警示他,“請里面坐會兒,我家很簡陋,請你別在意。”
夏興說話時候伸手阻止楊麗開門的動作,順帶輕輕一攬,請楊麗沙發就坐。
楊麗全身微微一震,連忙退開幾步,滿臉不自然地沖去沙發上坐正了。
夏興又是一愣,不禁笑了。
“請問咖啡還是酒?”
“白開水,謝謝。”
夏興索性將咖啡壺和手搖碾磨機拎到客廳,“嘗嘗我剛從香港買的埃塞俄比亞咖啡豆,有濃郁的可可味,你一定喜歡。我去香港注冊了家公司,以外方公司名義來國內設立獨資企業。手續剛剛辦完。”
“你不回德意志了?你不是有女朋友等在德意志嗎?”
夏興聳聳肩,“不回了,國內也很好。”
他坐在桌邊著手磨豆子,“楊小姐,謝謝你來知會我。你大哥很有能量,我已經吃過他的虧,但是我依然不愿被侵權。”
“可是你不能下手輕一點,在沒裝船前給外方發律師信嗎?你現在讓我大哥蒙受這么大損失,你說他會罷休嗎。你太莽撞了,竟然什么保護措施都沒有就對我大哥出手。”
“我能不能解釋?你大哥欺人太甚。其實愛國和我爸都是跟你一樣的想法,你們都很關心我,謝謝。”
楊麗無語,愣愣地瞧著夏興翹著二郎腿側身坐在桌邊,悠閑地搖著碾磨機的手柄。
夏興那姿態,非常帥。
“看樣子是我多慮了,你似乎胸有成竹。”
“你沒多慮。但是我已經做好擔當我所作所為的準備。我等著你大哥了解因由后發火,等了好多天了。”
“你想得太簡單了。”
楊麗欲言又止,看著夏興磨完豆子,取出倒進壺里。讓她還能怎么說,另一邊是她大哥呢,她也不能看著大哥吃虧。
夏興嚴肅地道:“我沒想得簡單。但士可殺不可辱,我寧愿承擔最壞后果也必須發出律師信。況且,我的行為合法。”
楊麗只有嘆息。她既勸不了大哥,也勸不了眼前這個,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火拼。
夏興不是傻瓜,早已明白楊麗的心意。
但他只能裝傻,給楊麗講解他手中的咖啡。
楊麗心不在焉地聽著,等咖啡煮出來,她喝幾口,在杯沿留下玫紅的口紅印,就告辭了。
夏興送到門口,楊麗欲言又止,再三徘徊,終于還是嘆一聲氣開口,“有江機廠的人問起,你就說認識梁思文,就是盛華總公司宋總的太太。”
楊麗走了,夏興莫名其妙地站在門口。他們不是一幫的嗎?
這時市工業建筑設計院的邵工來電找夏興,請他去一家桑拿浴中心,說有兩位建筑公司負責人希望能見見夏興。
都已經很晚,夏興懶得出去,心知邵工想拉他新廠建設的皮條。
沒想到邵工竟然與兩位建筑公司負責人已經迎候在他家樓下。
夏興盛情難卻,得到邵工一定提前一周出圖紙的保證,他才面前出去,但不愿去桑拿中心,他們去了卡拉OK。
夏興原以為坐坐就可以離開,他沒想到會在一只包廂見到胡愛國。
他是先在走廊聽到胡愛國唱歌的聲音,但被媽媽桑熱絡地半擁著進去他們的包廂,他只記住胡愛國那只包廂的房號。
進去后建筑商想叫小姐,被夏興拒絕了,其他人便也沒好意思叫,大家就著里里外外轟響的音樂談夏興的項目。
夏興對建筑一竅不通,對國內建筑公司資質什么的更沒頭緒,根本沒什么可以談。
他告訴大家他請了同學做顧問,他可以找個時間請同學就著圖紙來談。
兩位建筑商一個勁兒地奉承夏興,夏興跟他們真沒什么可談,敷衍好幾句才出來找胡愛國。
推開胡愛國所在包廂,夏興驚呆了。
里面一群與他年齡和層次差不多的男子,和一群衣衫不整的妖艷女子。
果然有胡愛國,而胡愛國沒見到他,因為胡愛國仰躺在一個艷女的大腿上。
夏興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放浪的胡愛國,他一愣之下,立刻轉身退出,與旁邊的男子說抱歉,說走錯門。
夏興第一時間就想給胡愛國打電話,但是胡愛國的手機關機。
他看看那扇已經閉合的門,轉頭回去自己的包廂,與邵工和建筑商談話,了解工程該怎么做,直到大家都被他問得煩死,說圖紙還沒出來的時候根本沒必要考慮這么詳細,夏興才被迫打住。
然后他就與這些人沒話可說,眾人坐坐便散了。
等夏興先告辭出去,里面兩個建筑商就破口大罵,罵夏興是個太監,怎么混場面都不知道,又罵夏興是書呆子,做事的套路都沒有。
夏興出來后也憤怒地想,那邵工今天說話牛頭不對馬嘴,拉皮條倒是熟門熟路,這樣的人,往后的合作會愉快嗎。
他有了毀約的想法。
經過胡愛國的包廂,那兒還在放浪形骸。
夏興依然沒走進去。
不是怕胡愛國看見他不好意思,而是他不知道怎么面對胡愛國。
對于他而言,胡愛國怎么樣,都不影響兩人友誼。
但問題他也是崔嘉麗的朋友,嘉麗而今正艱難待產。
夏興思來想去,決定坐在停車場等胡愛國。
可是左等右等,只等到兩點鐘歌廳打烊,胡愛國的車子還停在原地。
夏興撐著眼皮發呆,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再等,他將更難面對胡愛國。
夏興怏怏地走了,更遷怒于市工業設計院的邵工。
回家打開電視,大半夜已經沒了其他地方臺,只有中央臺還在堅持。
可電視也在這秋高氣爽的季節里春意盎然,一個忠厚深沉的聲音含蓄地解說著草原動物興致勃勃地鳳求凰。
仿佛全世界都在發春,唯有他夏興老僧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