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步下樓,路過低頭一直不為外界所擾撫彈著琴弦的青衣先生時,蕭孑目光滑過那人的發頂,一邊繼續抬腳往外走去。
“某方至上京,左丘這一句,倒是給某又招惹了一個仇家。”他雙唇動了一下,瞥了一眼走在身旁的某人。
左丘棠順眼瞧了一下那撫琴的人,胡子拉碴下的臉玩味的笑了笑,“我與你相識這么多年,可從未見你膽怯過誰。”
蕭孑不語。
然而,這一點走在后面的夜燼倒是深以為然,自家主子連天子令都不曾放在眼里。
普天之下,率土之濱,對自家主子來說不過是滄海一粟,如一草一木,自家主子雖修習佛法,行事卻更偏道家。
“剛才幾個女娃娃我認識,可不就是與你自幼結親的那個徐家,幾個小姑娘長得漂亮,還為你打抱不平,怎么的?心里就沒有一點兒遺憾?”
三人才走出茶樓,琴聲漸停。
左丘棠眸色不為人知的深了深,面上卻搖頭晃腦,笑嘻嘻的打量著蕭孑臉上的神情。
聞言,蕭孑斜眸看了他一眼,徐家?倒不是蕭孑記性不好,只是這徐家她從未放在心上,思索了好一會兒,方才想起來這徐家就是不久前那樁荒唐親事的那家。
左丘棠自然是看不出他眼里的疑惑,只以為他被自己說中了心事,所以看自己的眼神涼涼的。
他哈哈大笑著朝前,也不管他跟不跟得上,有沒有人給自己帶路。
反正他蕭孑那處宅子自己早就摸得門門兒清,就連有幾進幾出,幾間幾閣,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話雖是這樣說,李少平倒是沒有上門尋仇,也不知是在養傷還是不知道城北住著的是誰,有或是知道了這城北宅子里住著的人的身份,所以才沒來。
好容易過了幾日清靜日子,許是上元節將至,周帝也再沒有遣人上門,夜燼也覺得輕松了不少。
只是好景不長,上元節這日才到,周帝的旨意便到了,叩門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付順海面色沉靜,一手舉著明黃圣旨,一手拿著拂塵靜立在門外,等候著蕭府的大門打開。
“蕭衢自居老宅,久不面圣,你且去看看,此人究竟值不值得朕這般禮賢下士。”
耳中仍舊回蕩著帝王無情的話語,其中殺意彌漫毫不遮掩,付順海此時依然脊背隱隱發寒。
他目光沉沉的盯著眼前閉合的大門。這蕭孑恃天子之寵而驕,也不知這命經不經得起他這么造。
“吱呀………”
大門緩緩打開,付順海咻的抬眼。
往日里安靜的宅子里今日格外特殊,一陣嘈雜細碎的腳步聲從遠及近的傳來。
此時蕭孑正拿著剪子在石伯的指引下修剪一盆迎客松,聽到身后的腳步聲之后,動作慢慢停了下來。
付順海在離蕭孑不遠處的地方停下,雙眼在那穿著白袍常服的背影上怔愣了一下。
半晌才高呼了一聲,“圣旨到,長安侯世子蕭衢接旨………”
一瞬間,眾人皆匍匐在地。
蕭孑的目光在石伯佝僂不直卻盡力貼近地面的后背上停留了一瞬,眼瞼下垂,看不出喜樂。
三百年前她面對先皇尚且不曾行過這樣的跪匍之禮,稱皇之后,都是受眾生之禮。
果然,醒得還是晚了些,蕭孑將手里的剪子扔到一旁,眼底漸起涼意。
她緩緩轉身,抬眸瞧了瞧眼前粉面敷脂的宦官,才稍稍躬身,不疾不徐的抬手行了一個中揖之禮。
“蕭衢接旨。”
沒有忘記皇帝的囑咐,付順海正要將這人看個仔仔細細,沒料到那人轉身后輕飄飄的一眼,自己的喉嚨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一般。
那一剎猶如實質的窒息,以及那從腳底升起來死亡感令他渾身忍不住發顫起來。
比起周帝的外放之威,這人更像是帝皇的內斂之煞,如千萬把祭血長刀高懸于顱頂頸間,叫人著實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