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林修微微睜開眼睛，只是眼前看到的，卻是一個十分怪異的環境。
似乎在地下，又似乎...在什么穴內。
而四周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各種小物件，從那掛起的衣褲上來看，這里確實有人居住，還是一個女人。
只是林修的身體，卻是沉重的完全動彈不了。
所以他只能吐著長長的氣息，一邊看著那頂部的巖石。
沒多久，這處小穴的一側布簾被人拉了開，一個穿著麻布粗衣的女人抬著木盆走了進來。
她探頭附身一看，卻是笑著說道，“你醒了？”
“嗯。”林修平靜的說道，他轉了轉眼珠，便是稍稍看了眼四周，“我的身體...”
“你中毒了，要不是你身體還有溫度，我不會將你背回來的。”女人咧嘴一笑，然后翻著瓶瓶罐罐，“只是你身上的衣服...都被那些人扒走了，什么也沒有留下。”
女人取著一瓶綠瓶，然后將那綠瓶在林修面前搖了搖，“這是調的樺樹汁，你睡著的時候都是喝這個的，要喝一點么？”
“不用...”林修眨了眨眼，卻是低聲說道，“我還沒有辦法動...”
“你身上的毒斑都沒褪去，肯定沒有好，沒有好肯定就不能動了，喝點吧，多喝點可以解毒。”女人走到林修身旁，然后喂著林修瓶里的汁水說道。
“你叫什么名字？”
...
林修看著女子略微粗糙的臉龐，他想了想，便是出聲說道，“林修。”
“是嘛，我叫曉宇，以后教我曉宇好了。”女人喂著水，然后垂著眉頭說道，“我也不瞞你，我救你是有條件的，你那身衣服，你是城民吧？”
“嗯。”林修平淡的說道。
“等你好了，帶我去城里吧？”曉宇笑著說道。
“可以。”林修點了點頭，便是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什么人。
鄉民...生活在輻射區的...人。
輻射區的人，說來，也就是鄉民，要進入城里可沒有那么容易，因為...輻射區的人常年經受晶裂輻射，卻是身體畸變，壽命偏短，有些甚至帶著致命病毒，所以就算進了城，也是會被警署抓起來處理掉。
這里的處理掉...可就真是處理掉，而不會像林修一般摸清了身份，還給個工作努力為鎮府賺錢...當然，如果鄉民身體被檢查出健康，那就不同了。
“真的？”曉宇看著林修，便是欣喜的笑著。
她的笑容倒是十分好看，可惜林修知道，自己純粹瞎說的。
曉宇笑著笑著，卻是笑容漸漸淡了下來，她猶豫著，便是低著頭說道，“我身上有瘤的，所以也活不長，就是...想去城內看看...哪怕看一眼也好...”
“...”
林修微微抬著眼睛，然后頓了頓眼睛，“我可以為你帶路，這算是...報答你救我...”
“好吧，算是扯平了，對吧？”曉宇看著林修說道。
“嗯。”林修點了點頭。
“只是我的身體...不知道還能不能好。”
“那當然肯定能好啦。”曉宇笑著繼續翻著綠瓶，“我多弄點樺樹汁給你喝，多喝一點...”
這時，那布簾突然被掀開。
而一個男子探頭卻是看了看這處地穴里，他看到蹲在地床邊的曉宇，也就抬了抬眉頭問道，“接嗎？”
“...”曉宇微微一愣，便是低頭看了眼林修，然后沉聲說道，“接...”
隨即她將綠瓶放在一旁，朝著林修笑了笑，“我出去...做點事...”
“嗯。”林修毫無在意的回到。
隨即曉宇低著頭走出了這處小空間。
那男子看了眼躺著一動不動的林修，也沒有在意，就邁步走開。
而床上，林修靜靜閉著眼睛，卻是能從數聲嘈雜的聲響里聽到曉宇的腳步。
他能聽到她走的并不遠，也能聽到沉悶的各種聲響。
時間持續了十分鐘，曉宇便低著頭回來。
她撩開簾布，然后將拳頭大小的布袋放在桌邊，然后笑著繼續喂著林修樺樹汁，“今晚我可以煮粥...野菜是沒有了，但我有花生...”
曉宇頓了頓，小聲說道，“很干凈的花生。”
她盈盈一笑，那笑容卻是無比純潔，
林修嗅得出曉宇身上的怪異味道，他猜想得到曉宇所謂的“做事”到底做的是什么，只是這時候他毫無感覺，而面對那笑容，他亦是回著笑容。
“是嘛...那可真是太好了...”
“我燒水煮粥了...”曉宇低著頭在一側破舊的鐵爐里搞鼓著，沒多久，一絲白煙便騰起在地穴里。
林修瞇著眼看著地穴里的白煙，又側著眼看向曉宇，“你...就是因為想去城里，才救下我的么？”
“是啊...”曉宇也沒有不好意思，她大大方方的承認到，“當時你身上東西都被他們扒光了，那個地方又不能多待，我見你還有呼吸，就只有把你背回來了...重的要命...”
說著曉宇就自顧自的笑著笑著。
林修不覺得有什么好笑的，他看著曉宇的背影，悠悠問道，“我睡幾天了？”
“有兩天了。”曉宇想了想便是說道。
“哦。”林修平淡的說道。
一時間，這處地穴安靜了下來，只有破舊鐵爐里的柴火噼噼啪啪偶爾作響。
“你跟我說說城里唄...”這時，加完柴的曉宇來到林修身旁，她伸手入被，便在林修身上不停捏著，“我幫你松松肉，免得你肉硬掉了...”
“謝謝...”林修笑著感受著曉宇粗糙的手指按壓，便是道謝著。
“沒事...我還指望你能帶我去城里...”曉宇笑著說道，卻像一點也不因為陌生而尷尬一般。
林修知道，在城其實有婚介所，專門為健康的女性男性進行安排介紹，而且哪怕是鄉民，只要身體健康，不少婚介所都搶著要，因為能在輻射區存活并保持身體健康的人，可以說基因都十分好，而這類的人卻是異常珍稀。
可惜這些話他說不出來了。
他只是悠悠的看著房頂，聽著外面細細簇簇的聲響，平淡的說道，“城里...有很多房子...高高的樓...人每天上下班做事...也就那樣。”
“那你做什么的？”曉宇看著林修問道。
“我嗎...”林修眨了眨眼睛，便是笑著說道，“我做的是搜尋之類的工作...”
“是嘛...”曉宇笑著，便是目光悠悠。
“你帶我一個陌生人...你不怕么？”林修出聲直面問道。
其實他并沒有發現，今天是他與人說的最多的一次。
“開始哪有害怕...就想著你還有呼吸，都沒人管...后來你醒了...也就沒什么好怕的了...”曉宇笑了笑說道。
“為什么？”林修不解到。
“感覺啊，我感覺你不像壞人。”曉宇笑著便是走到鐵爐邊看著鍋。
“而且...我也沒有剩下什么可以去害怕的了。”
...
五天后。
深夜。
林修未眠，而他的身側曉宇靜靜躺著，只是她時不時的咳嗽著，看起來身體不佳。
數天，兩人共床而臥。
“咳咳...”曉宇身體抽了抽，她下意識的一抓，抓在了林修的手臂上，然后她又趕忙收回手。
林修能感受天地間的淡淡酥麻感，這種酥麻感比以往似乎更為強烈，想來不是晶裂風暴更為強烈，就是他的身體出現了什么異常。
“外面紅晶越來越強了...這里也不安全了...”曉宇咳嗽完，也就十分虛弱的說道，似乎想要遮掩那一瞬間自己下意識抓住林修的尷尬。
雖然兩人共床，這關系可是比路邊的小白菊還要白...
“嗯...沒事，我感覺我快好了...”林修抬著手輕輕握了握手心說道。
“是嗎，那太好了...”曉宇笑著應到，不想這時候那布簾再次被掀開，暗紅之中，一個男子看了看屋內。
“做嗎？”
“今天不行...要不明天吧？”曉宇探著頭看向門口，便是出聲說道
那男子低眼看了看曉宇，卻是惡狠狠說道。“有什么不行的！趕緊的，也就一會的事！再不起來我就把你窩砸了！”
說完那男子一甩布簾，就這樣走了出去。
曉宇皺著眉，卻是慢慢起身，然后裹著鉛膜說道，“等我一會...”
“嗯...”林修垂著眼點了點頭。
然后曉宇走出房門，沒多久，她便咳嗽著走了回來。
有人說，生命的十分之一是你無法掌控的，剩余的十分之九皆由你反應決定。
林修不知道，這些是曉宇無法掌控的，還是其實就是她反應決定的。
...
她裹著鉛膜躺在了林修身側。
兩者就這么靜靜躺著，沒有戳破很多事。
而曉宇只感覺越來越疲憊，越來越疲憊。
林修很想問她怎么不反抗，可是他突然發現她的生活是她的，不是毫無參與的自己能點評揣摩的，一時間他也沒有開口。
“你累了？”林修出聲問道。
“嗯，沒事，睡一覺就好了...”曉宇笑著，側著身將頭埋在林修身側，她聲音低喃的說道，“你沒嫌棄我臟吧...”
“怎么會，我還想娶你做老婆呢，就怕自己配不上你。”林修笑了笑說道。
他來到這里之前，以為天地無情，冷暖自知，后來這幾天他才知道，天地冷暖，無知才無情。
這個世界，總有個笑容...是為你而留。
“哪能啊...”曉宇翻了翻眼，“又瞎說。”
“我沒瞎說。”林修抬手動了動手腕，他平淡的說道，“等我好了...我就把欺負你的人都殺掉...然后帶你離開這里，去大城市看一看。”
“動不動就殺殺殺...你就是戾氣太重了...答應我，以后別這樣，好好的...要多笑。”曉宇說著說著便是自顧自的露著笑容，然后她頗有回想的說道，“有時候掙扎沒有用，就別掙扎...”
“哪里學來的話？”林修笑著問道。
曉宇笑容卻是頓了頓，她看著紅光淡淡的地穴，便是幽幽說道。
“一個男人...”
...
“是嘛...”林修過了許久，這才毫無意義的回著曉宇，他突然說道，“沒事...我答應你帶你去城里吃蛋糕...我保證...”
“嗯...”曉宇微微扭著頭，她吐著氣卻是聲音淡淡，“蛋糕應該...很甜的吧...”
“那是...”
林修笑著笑著突然心里一抽，那是一種他很久很久都沒有感覺到的情緒，那個情緒是人類極為神秘的情感。
那是悲傷。
他聽不到曉宇的心跳了。
...
“我說的是真的...”
林修的聲音低低，回蕩在這個安靜的地穴小屋里。
可惜再沒有那個枕邊人回應他了。
那個女人回應了他五個夜晚。
“謝謝...”林修微微閉上了眼睛，他感受著自己的身體，便是悠悠的回想著這數天來夜晚十分曉宇與自己的話語。
那個夜話，像極了小兩口的溫馨。
他身邊的女人，就這么安安靜靜的睡著，林修側著頭看著她那張并不精致的面容，卻是聲音幽幽的說道。
“如果時間能慢一點...我們就能待的久一點...如果時間能快一點...我就能好的快點一點...”
林修聲音幽幽，卻是毫無邏輯可言，只是到了深夜，他合著自己的雙眼，異常冰冷的說道。
“你不會孤單的...我這不陪著你么...”
...
早晨。
那布簾被掀開，一個男子渣渣咧咧的喊道，“曉宇，來搞一...”
“她死了。”林修沒等他話語說完，便是打斷了他的話。
“死了？”
那男子邁步走進房間，卻是狠狠踢了踢床，“別裝死，趕緊起來！”
“真的死了。”
林修感受著床鋪的晃動，只是聲音平淡的說道。
“真死了...”
男子掀開鉛膜一看，就看到曉宇頗為蒼白的臉，他呸呸呸兩聲，趕忙抖了抖手，然后晦氣一般的離開了小屋。
小屋又恢復了安靜。
而林修靜靜躺著，他睜著眼睛看著身側一動不動的曉宇，然后垂著眼，輕輕握了握手。
他抬著手，將自己的手搭在曉宇的手臂上，然后靜靜的數著曉宇的睫毛。
“喂？”這時門簾又被拉開，一個男子探頭看了看，“接嗎？”
“她死了。”林修的聲音十分平淡，卻是嚇了那個男子一跳，他眉頭一皺，邁步走進房間探頭一看，然后又見林修毫無動靜，卻是趕忙迅速的在小屋里翻騰。
一時間各種東西砸落，翻墻倒柜聲不斷，男子抱著些許東西，匆匆離開。
林修沒有去在意到底是什么東西被拿走了，也沒有去大聲呼喊咒罵，他突然能理解“有時候掙扎沒有用，就別掙扎...”這話的意思。
他只是安靜的看著曉宇的眼睛，然后一臉冷漠的感受著身體的陣陣蘇麻。
小屋人來人去，很快又一次迎來了夜晚。
這晚上，暗紅一如既往侵襲大地。
而小屋已然一片狼藉，甚至連曉宇身上的鉛膜都被人扒走了。
此時的林修一臉平靜，他抬頭看向屋口那一抹紅光，身體瞬間一松，便是微微轉了轉脖子。
然后他慢慢坐起，坐在了床邊。
他抬著手握了握手心的氣力，然后試著站起。
最終，林修搖晃著身體慢慢站起，他一手握著地上的玻璃瓶，感受著手里的力度，然后猛然用力一握。
“嘭！”
小瓶玻璃瓶被他瞬間捏爆開。
他低眼看了看卷著身體盤在床上的曉宇尸體，然后又看了看房屋門外，就赤身露體的朝著簾布外走去。
而他走出門外，這才發現原來這一處是坑院改造出的小型庇護所，只見四處環繞的凹陷山道上滿是密密麻麻的地穴。
林修就這么只穿著褲衩席地坐在門前，他抬著頭看著天空之上的紅霞，卻是神神叨叨的舉著雙手，任由漫天紅霞下無數射線穿透自己的身體。
“給我力量...我要變得更強...”
...
“你有病啊？”
這時一個男子來到門前，他看了眼赤身露體坐在地上的林修，下意識的罵道，罵完他撩了撩門口的簾布，“人呢？”
“我都說她死了...”
林修搖晃著身體起身，他看著身前的干瘦男，卻是歪了歪頭，“我都說一天了...”
然后林修猛然抬手朝著那男子的頭按去。
“咚！”
男子的頭被他狠狠撞在了土墻上，頓時沙土紛紛。
男子身體搖晃著，卻是下意識的捂著頭，想要從林修身上掙脫開。
不想林修這么一撞之后，再次抱著他的頭朝著土墻砸去。
“我都說死了！”
林修瘋了一般掄著男子的頭砸著，一下一下，血型而又殘忍。
“我都說死了！”
林修大聲喊道，而男子的慘叫聲瞬間劃破這個巨大的坑院，傳向空蕩紅霞中。
“啊！”
“咚！”
林修猛然一撞，然后任由手里一片濕漉，他雙手捧著男子血淋淋的臉看著，然后隨手將半死不活的男子丟在地上。
“都說死了...”
林修頗為魔怔的搖晃著身體準備邁步走開，只是他走開了，又折了回來，然后來到那男子身側，狠狠抬腳往男子脖頸上一踩。
“咔咔！”
林修數下踩踏，那男子脖頸便是一片細扁。
而男子咕咕的吐著血，滿臉鮮血的看著林修，仿佛死不瞑目一般。
林修毫無在意，他邁著滿是鮮血的赤腳走進地穴，然后抱起曉宇僵硬的尸體，走出了這個待了一個禮拜的地方。
那漫天紅霞之下，林修赤露的背部脊椎處，數道黑色暗紋如樹一般漫延，瞬間他的整個背部均是無數大大小小的黑色暗紋，那暗紋由黑轉紅，由紅轉黑，不斷的循環著。
一如呼應天空那紅霞的淺淡濃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