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弄堂里初次見面，張士軒說的是為了行善積德，還有見陳里仁有幾分硬氣。如今發現他似乎對她在很多方面都太過寬容了，她甚至也開始仗著他的寬容沒大沒小。
奴仆不允許和主子同乘馬車，這是大忌，而她馬場和今日共犯了兩次，用膳不得同席同食，更是根深蒂固的禮節，今日一次。
之所以對這些細節津津計較，是因為張士軒知曉她是女兒身，再對這些區別待遇視若無睹她怕不是傻子了。所以陳里仁開始懷疑他…
“你…該不會是想收我做通房吧？”
她警惕地望著他，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
張士軒本剛到嘴邊的話一下噎住，瞇起那雙桃花眼看她。緊接著忽然挪到她身邊俯下身來，高大的影子把她全身都覆蓋住。
正當他身上的清檀香氣暈染得她有些不安之時，只聽他吐著熱息說了三個字：“…想得美。”
“……”
“就你這沒長開的小身板，還不夠爺我塞牙縫的呢，成天想些什么浪蕩事。”
看著她像是被潑了盆冷水，反應過來氣急敗壞的樣子，張士軒一雙桃花眼愉悅地飛起，靠回了原來的位置，低低笑出聲。
陳里仁瞪了他兩眼，不再搭理他，心里也有塊石頭重重落了地…不是喜歡她便好，權當他是富貴日子過得膩了找點樂趣。
到了城西有名的通濟藥鋪，王大夫聽說世子爺屈尊大駕光臨，忙前忙外地招呼著。二人進了藥鋪隔間，張士軒只指著桌上那只裹著帕子的茶杯要他好生瞧瞧。
“這…”
王大夫掀開帕子后也先是挑銀針試了試，并無變黑。陳里仁心急地說銀針無用，要他查查其中是否有什么其他的毒，王大夫有些為難。
“這魚粥…聞著便是金荷花與鯉魚的味道，似乎并無不妥…”
碎荷花與鯉魚肉早已和白粥煮化了成一攤軟泥，再是有個什么其余的加了，也不大好看出來。
那王大夫摸著胡子百般糾結，又見世子爺和那小廝似乎不查出來不罷休的樣子，便干脆讓打下手的提了只土狗過來，把魚粥喂了下去試毒。
“世子爺，這半柱香過后這狗若沒死，便是無毒的，老夫我便也再無他查證了…”
陳里仁和張士軒面面相覷，若這狗不死，便真的是她想多了，沒人下毒自然是好事。然而不到半柱香的時間，狗開始喘不上氣，狂打噴嚏，爾后哀嚎著倒在地上抽搐，四肢僵硬而死。
王大夫大驚失色，觀察完那狗的癥狀后，忙挑出那杯魚粥在桌上細細觀察，過后得出了結論：“若老夫猜得不錯，這魚粥里的荷花不是金荷，而是顏色相近的滴水蓮，只不過切碎煮爛了不便區分。”
滴水蓮花和金荷同呈橙黃色，但從根莖到花葉全株有毒，且毒性很強。若皮膚接觸到的汁液，會出現瘙癢的刺激癥狀；若誤食會導致咽喉不適，情況嚴重還會導致人窒息和心臟麻痹死亡。
證據確鑿，二人便回府準備找人問罪。
“你這性子是個誓不罷休的，果真叫你猜中了。不上大理寺查案倒有些浪費。”
張士軒不忘調侃她，陳里仁心里暗自有些得意。在現代當記者時，憑著直覺她也是不問出來不罷休的性格，追到了很多意外的采訪。
“猜錯不要緊，失敗不要緊，最要緊的是不能放過每個細節，不知道就得問，得到答案才好叫自己問心無愧。”
陳里仁對待每件事都是如此，對人亦是如此。
回到府中，張士軒讓大力將幫廚丫頭和老媽子二人都綁了起來分別審問。老媽子是國公府上幾十年的老仆人，亦是國公夫人仔細挑選送來的，幾番查探沒問出關聯。
而那幫廚丫頭只盤問了幾句，便一股腦地跪地求饒，果然她那日偷偷拿出去的包裹，里邊正是剩余的滴水蓮花，手上皮膚也因為蹭到而發紅發癢。
“奴婢知道錯了，世子饒命，世子饒命，”她跪在地上磕著腦袋痛哭流涕：“全都是因為家里幺弟重病需要銀錢治病，逼不得已才答應了那人…”
張士軒淡定地坐在廳上，飲著熱茶。農生和陳里仁站在兩旁，大力則將那幫廚丫頭押著。
“世子若是被毒死，你和你全家都得陪葬！”
大力故意在一旁鎮場大吼，嚇得那幫廚丫頭抖個不停，忙又磕著響頭邊求饒：“世子爺饒命嗚嗚，那人只說吃了會得重病，沒說會毒死人！”
“你一直說那人，那人是誰？”
震懾也震夠了，陳里仁見著這幫廚丫頭也是藏不住話的，便開始問起幕后指使的來。
“奴婢…奴婢不認識…”幫廚丫頭顫抖地抽泣：“前幾日奴婢去南街買菜，有個菜販子忽然偷偷跟我說，他知道我家里有人重病，讓我給他辦件事，事成就給我一百兩銀子…世子您饒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不認識他，總該記得他的樣子吧？”
“見過…是個臉生的。但是，我記得他的口音不像是城里人！我從沒聽過那樣別扭的口音…”
幾人一臉疑問，面面相覷。
好說也是件大事，但又不好提早張揚，張士軒便派大力將那幫廚丫頭關押起來繼續審問，又派了忠心的丫頭頂替出門買菜，以防那人又來好應付。
隔日，風兒的高燒好得差不多了，雨兒又繼續回來接替陳里仁的班。聽聞府上還有人下毒這等子事，又驚又怕，邊干著活邊責怪自己沒有服侍世子，才讓壞人有機可乘。
下午，陳里仁和農生像往常一樣陪著張士軒讀書，大力跑了過來，說是又從幫廚丫頭那嘴里套出了話。據說那男人戴著頂斗笠看不清他的臉，但她看見的腰間掛著一顆很大的，不知是狗牙還是什么動物的牙。
“口音…狗牙…”
陳里仁反復低喃著這兩個關鍵詞，腦子有些費勁。倘若她是這里的人，對本地的風土人情足夠了解，興許還能琢磨出什么蛛絲馬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