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撒謊,”張士軒臉上笑意全無,眼里的熱烈轉變成寒冰,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身子更壓下些,瞧見她唇上的紅腫更是氣急:“若你心里沒我,怎同我這般親密?若你心里真沒我,嘴被我咬得這樣紅,你也不反抗?”
她身子被他牽制得緊緊的,怎么掙扎都無效,索性說起氣話:“你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爺,我就是個奴才,我不愿意我還能怎么辦!”
聽見她低喝的兩句,張士軒微怔,眼里的驕傲和篤定隨著山谷的鳥鳴聲逐漸逝去,手上的力度松了些,陳里仁趁機脫離他的懷抱。
“你究竟不愿做妾…還是不喜歡我?”
陳里仁垂下睫毛,本欲說出的話嘎然而止。
張士軒說要納她為妾的話忽而打醒了她,這陣子默默接受張士軒的照顧實在是昏了頭了,本來是層不說透的紗窗,怎料他今日這么直白地捅穿。
不光是做妾這件事,兩人古現代的觀念差異,身份地位懸殊,日后也是沒可能的。她也沒有留在這里的打算,不如就此斷了念想。
她只能抬眼說道:“你對我很好,可我真的不喜歡你。你要納我為妾也好,強迫我也好,我都沒得選。反正我就是個下賤的身份,連跟皇子下棋都沒有資格,更不要說進你們國公府的門了。”
他同元崇的那番話她還記得,原本她覺得是為了幫自己開脫才不得已說出這種話,如今張士軒想讓她當妾,不禁覺得更加諷刺。
張士軒臉色發白,意欲解釋:“方才我不是…”
“我真心謝謝你救了我,收留我,可是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我的命是你救的,以后無論什么事情我能幫得上的…”
她的話還沒說完,張士軒忽然自嘲地低笑起來,滿眼失望:“好啊,原來一直都是我一廂情愿,都是我強迫你。小丫頭,你很好。”
他唇瓣緊抿,像是在按耐什么即將涌上的情緒,星辰般的眸光多了絲幽怨,背過身冷冷地說:“拿著府牌下山回府,我不想再看到你。”
說罷,張士軒干凈利落地拋下一塊木牌,周身涌起一陣清風,月牙錦袍飄起,頭也不回地使出輕功躍入林中,徒留她在原地,寂靜無聲。
一步步下山,陳里仁的心也隨著臺階一層層地落下去,回想起張士軒臨走前那副冷漠的臉孔跟平時對她時完全是兩個態度,該是真生氣了。
下山后拿著府牌到看管行李的人那兒后,陳里仁才想起出府時張士軒只帶了他的三駕黑木馬車和一輛行囊馬車,都沒辦法用。寺廟里的和尚好心幫她喊了個車夫,租了外面的馬車回去。
一路上她生怕碰見元崇,聽和尚說元崇和有為下了山便在禪室閉目養神未曾離步,方才放下了戒心,收拾行李。
喊來的車夫是位看起來約莫四十歲的絡腮胡大叔,長得挺憨厚的,笑起來臉頰邊有個挺大的漩渦,又不像酒窩,幾十里的路程只收三百文。陳里仁抱著包袱上了馬車,掀開車簾看了看涼山寺的招牌,忽然覺得自己此刻很像被夫家趕回娘家的棄婦。
馬車走了一段路程后,許是心情煩悶,陳里仁便掀開了大車簾,百般聊賴地盯著馬車轱轆碾過的路,又從側面看見車夫仍是一副憨笑的樣子,便找他閑聊起天來:“大叔,你是涼山本地人嗎?”
“是啊,涼山人,”大叔駕著馬車爽朗地笑了聲:“涼山好。”
陳里仁覺著他挺有意思的,心情略好了些,便又跟他問起話來:“大叔你應該成家了吧,孩子多大了?”
“沒成家,沒孩子。”
“大叔你從這趕到京城,還得招呼客人從京城拉過來,也不是三兩下就能拉到的,我聽說最近這邊不安生,來涼山的人少了,你收三百文值當嗎?”
來涼山的人少了,據說是因為涼山到興嶺一帶有暴徒出沒,這話陳里仁還是聽元晨的隨從子剛說起的。他從小在宮里伺候,耳目心細,養成了四面玲瓏的打聽性子。
“三百文,值當。”
果然又是兩三個字,陳里仁猜中后覺得有些好笑,暗自尋思這車夫是不是在掩飾自己口吃,故意斷字似的,一句話都說不長。
過了會馬車顛簸,晃得人也暈了幾分,她便放下車簾子鉆回了車廂,有些疲憊地打了個呵欠,閉目養神起來。
隨著神思飄遠,陳里仁閉著眼隱約開始做起夢來,她聽見涼山腰上溪谷的嘩嘩落水聲,聽見一陣極快的心跳,聽見張士軒冷淡地說不想再見到她,還聽見一個堅硬的東西敲打在木板上的聲音…
睡意逐漸加沉,她蹙眉陷入夢里,身子偶爾感受得到馬車行走的顛簸和振動,半夢半醒。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的又一個顛簸將陳里仁猛地從睡夢中拉醒,她迷糊地蹙眉抬手捂了捂在車廂木板上嗑得疼的后脖頸,回過了神。掀開窗戶的車簾朝外望了一眼,發現天色將近傍晚,估摸著車已經趕了兩三個時辰。
土路兩邊都是低低的山嶺,陳里仁本就不認得路,覺著路貌陌生也是正常的。她再次掀開車簾子和車夫搭起來話來,今天路趕得晚,天色再黑些就應該找個地方歇歇了。
“大叔還有多遠啊?不是說這兒不太平么,天快黑了,前邊再走一二時辰有沒有地方歇腳呀?”
絡腮胡車夫只憨笑著駕著馬車,抬手抹了抹鼻子,臉頰上的梨渦更深了:“快到了,快到了!”
陳里仁有些納悶了,按理說應該十幾個時辰才到,怎么這就說快到了,含糊不清的。剛想再問一句,注意到有什么東西敲著木板的聲音,她低頭一看,車夫的腰間掛著的吊墜在前室的木板上顛簸地跳動著,看起來像一顆中指長的白黃色狼牙。
她一陣激靈,廚房抓到的那個給張士軒下毒丫頭招認時說過,給她滴水蓮花的那個男人,腰上掛著一顆狗牙。
也許只是湊巧,畢竟古代的人除了玉佩首飾也沒什么可戴的了。
“你不認識他,總該記得他的樣子吧?”
“見過…是個臉生的。但是,我記得他的口音不像是城里人!我從沒聽過那樣別扭的口音…”
當初與幫廚丫頭的問話一句一句地浮現,陳里仁僵在那里,恍然大悟不敢出聲,緩緩地看向絡腮胡車夫背對自己的腦袋,頓覺毛骨悚然。
而此時,馬車正在駛向一條狹窄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