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白鹿鎮十分靜謐,附近一片,只有這家飯館的門開著,吃到現在,飯館里也只剩懷顏念久這一桌。
懷顏呷一口清酒,抬眼看向進門的二人,對站在一旁猶疑不決的店小二點了點頭,便又低頭吃菜。
那一老一少,徑直走過來并排坐下,須發皆白胡鬤蓬松的老人接過店小二手中的碗筷,恭敬地遞給身側的少年一副,而后一老一少便開始吃菜,不發半語。
念久瞧著懷顏自若地吃著菜,以為她與這二人相識,便瞧著她問:“這二位是?”
“不認識,沒見過,沒聽說過。”懷顏抬眼掃過一旁的二人,而后繼續吃菜。
“二位認識我們?”念久終于朝著他們二人發問。
那二人皆著麻布衣衫,身前還有一個大袋子,二人的袋子都裝的滿滿當當的,也瞧不出裝的什么東西。暴露他們身份的是他們帽子上的寶石,二人的帽子也是粗劣的麻布制的,卻鑲著價值連城的寶石,如此打扮也只有童子了。
老人放下筷子,捋了捋胡須,笑得長眉打顫,道:“天選之人向來有天指引,若說認識,卻不知二位姓甚名誰,若說不認識,卻知道二位是誰。”
念久指尖撫著茶杯,皺著眉,心里故弄玄虛四個字沒說出口。
“天選之人,謂何?”懷顏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而后轉眼看向身側的少年。
“至凈血并非一家之血脈,唯天選者得,古往今來世間無二,得之便為天選之人,”少年又看向念久,“而你,天機不可泄露。”
他直勾勾的盯著念久的臉,嘴角勾起的弧度很微妙,念久心里生了團疑云,問:“我也是天選之人?”
懷顏下意識地看了眼念久眼角那抹朱砂,她說不清自己為什么要看它,只覺得這抹艷紅比三年前更加搖曳,好似一朵艷紅芙蕖,失了它本身的淡泊純真。
“是也不是。”
念久舒了眉頭,看著少年帽子上嵌的墨色寶石,對他說的話還是存疑。
“天選之人向來有天指引”這句話懷顏品了品,道:“二位特意來尋我,所為何事?”
“確實是個聰明人。”少年堪堪一笑。
“天選之人若非天命者,則皆為過渡,天命者將到,至凈血世無雙。”老人邊吃飯邊說。
“我要死了?”
念久猛然抬眼看向對面那個言語間波瀾不驚的人,右眼眼角猛地跳了兩下。
“天不會什么都告訴蒼生,但天選之人降生總會有些指引,”少年放下筷子,從衣袖中掏出一塊絹布擦了擦嘴,又說“天地浩渺,因活而生,而活又是為何,其中真諦因人而異,命運對于某些人是牢籠枷鎖,而在某些人眼中不過兩個字而已。我們吃好了,謝謝二位招待。”
直到這一老一少離開,念久才回過頭來,道:“這人雖是少年模樣,聲音言語皆老成,戴的又是黑寶石,想來身份不一般,他說的話…你怎么看?”
“童子一族壽雖長,終不過二百余歲,而且他們向來看重資歷與天賦。那人雖是少年模樣,一旁的老人卻對他恭恭敬敬,可能確實天賦異稟,趕緊趁著這段時間多瞧瞧我,或許哪天就見不到了。”
看著眼前執杯淺飲的人,念久眉心微蹙,說起生死,她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死樣子,有時他總是會想,要做些什么才能讓她那張波瀾不驚的臉裂開,想到了,卻又不舍得。
“吃完了,該回客棧了。”
“記得山上遇見那個老人說的話嗎?”
懷顏眸光一滯,問:“他說的話挺多,你說的是哪句?”
“白鹿下霧便有火災。”
“你是如何想的?”懷顏自認冷漠,不認為這些事與自己有什么干系。
“你就不想一探究竟,不想去看看這火是怎么燒起來的?”念久素來不是心善之人,但有關白鹿之事便與長生訣相關,他想去看看白鹿的秘密。
“守一夜?”懷顏微瞇著狐貍眼看著他。
念久還以為他不愿意,一句“你不愿意就算了”還沒說出口,便聽見旁邊的人說:“住客棧的錢記得還我。”
念久整整一日未歸,尚玙也在云安城留了一日,可涵光司事務繁多,加上靈渠節將至,她傍晚時分去云安府向長輩們辭了別,明日一早便出發回靈渠。
周至離開時送了尚玙一個字,狂草一個“淺”字,筆力鋒勁,她正看得出神,門口便傳來一陣敲門聲,隨即便是豆香氣呼呼的聲音:“公主,那薄暮安又來了.”
尚玙收起“淺”字,尚未悟出其中真意,干脆不去想它,不去想周至那句“情如水,深則溺”,推開門便見到鋪滿各色點心小食的桌子,以及坐在桌前的薄暮安。
薄暮安見她出來,笑著起身,道:“這些都是云安城里獨有的吃食,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也不知道該送你些什么,只能以此作禮。”
“東西我收下,只是有些事你我都明白,望薄先生再不要行此般無益之事。”她面上帶著一貫的客套又冷漠的淺笑,唇角勾起的弧度突然變得扎眼。
“有些事情,不是誰說無益便無益的,樂于此事,此事便是有益之事,”他也勾起唇角,“傾慕你是我自己的事,與旁人無關,亦與你無關。但如若讓你受擾,我便隱去。”
直到那淺藍衣擺消失在門框前,尚玙才回頭瞧了一眼。
豆香倚在門前,搖著頭深深嘆了幾口氣。
尚玙看向她問:“你作何嘆氣?”
豆香抬眼瞧了瞧她,又耷下眼簾嘆了口氣,道:“只嘆人間癡情人不多,我遇見的卻不少。”
“別嘆了,快去收拾東西,明天一早便要啟程回去了。”
“都收拾好了,這些小事哪里能等到公主吩咐才做,”豆香轉頭望向門外,望見浩瀚月光,“現在我只想知道情為何物,為何人可以為情所困,因情而累,公主可否告知?”
“這些事情,旁人說了都是不算的,需得自己體悟,”尚玙淺笑一聲,“不過這感覺確實不好受,希望你永遠不會有那般為情所傷的時候。”
話說著容易,只是這世間事企聽人言。
第二天天還未亮,尚玙一行人便準備出發。顏錦撐開窗看了眼明閃閃的啟明星,又看向門前的車馬,不禁勾唇,放下窗回到床上繼續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