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搶“活兒”的,是今晚在北鎮撫司衙門值守的總旗官凌云鎧——其實也不能說是“搶活兒”,因為這案子按道理來說,就該是這位凌總旗管的。但是沈煉卻態度強硬的把凌云鎧懟了回去,讓凌云鎧帶著手下在一邊喝西北風。
沈煉自己帶人去酒樓里面查找線索,留下殷澄帶幾個人美其名曰“保護現場”,其實是要看著凌云鎧。
就著滿地的尸首血跡和杯盤狼藉,殷澄跟幾個手下一邊喝酒一邊聊天打屁,完全不把一旁的凌云鎧當回事:
“去年城南恭廠天變死了上萬人,上給月皇上掉水里,眼下又死了東廠公公,這年頭京城里都不太平。”
“皇上落水了?”
“這你都不知道?虧你還是錦衣衛!”殷澄一臉顯擺,灌了一大口酒,“皇上在太液池游船,新造的寶船竟沉了,好幾個小內官都喂了魚!”
幾人喝酒打屁的時候,站在一旁喝西北風的凌云鎧卻也沒閑著,他拿出他的無常簿(相當于工作日志),在上面不停的寫寫畫畫。
殷澄旁若無人,繼續在那大聲說著:“這皇上是救起來了,可染了肺痹,吃藥都不見好。”
“東廠的魏公公(魏忠賢)聽說最近上火的厲害,原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啊,這樣說來,魏公公可真是忠心可鑒啊......”
“你懂個屁啊!”殷澄噴了手下一臉口水,“三年前,左副都御使楊漣大人,參魏公公二十四大罪,人家魏公公不但沒事,還就此把東林黨殺了個一敗涂地——為何?皇上寵信啊!”
“可是現在皇上重病,萬一要有個不測,這天一變,魏公公前途如何就不好說咯......”
“所以說啊,眼下這魏公公他就是小寡婦看花轎——干著急啊!”
殷澄和身后一圈手下哈哈大笑,只有站對面的一名錦衣衛對他狂使眼色,但殷澄正在興頭上,哪看得見一個男人對他拋媚眼啊:
“督造寶船的是內官監(內廷二十四衙門之一,主管采買、督造皇宮器物),這回有人要掉腦袋咯,哈哈哈哈哈......”
“啪!”
又被一巴掌扇在后腦勺,殷澄紅著眼正要拔刀時,卻看清是沈煉,立馬就慫了:“大人......”
“沒輕重的東西,喝醉了在這丟人現眼!”沈煉抓著殷澄的衣領子,一把扔出去,“滾!”
一晚上兩次被削,殷澄郁悶不已的就要離開,在經過凌云鎧身邊時,卻被后者一把抓住:“殷小旗不能走。”
凌云鎧這話說完,他帶來的手下便“嘩啦”一下散開,將殷澄給圍住。
“你方才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在這無常簿上了,”凌云鎧揚了揚手里的小本本,“這些話你是從哪聽來的?這些謗君辱臣的妖言,我諒你也想不出來——說,是什么人告訴你這些的,你的同黨是誰!”
殷澄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他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身邊不止有空氣!而剛才自己說的那番話,若是傳進魏公公耳朵里,他必死無疑!
驚恐之余,殷澄下意識的回頭去看沈煉,凌云鎧順著他的目光,伸手指向沈煉:“是他!”
“大人,小......小的喝多了......”殷澄滿頭大汗,看向凌云鎧的眼神里,滿是驚恐和討好,“高抬貴手、高......”
“想自己扛?”凌云鎧點點頭,看了一眼對面的沈煉,然后拍了拍殷澄的肩膀,“好,有種——送殷小旗,去詔獄!”
凌云鎧的手下聞言就要來拿殷澄。
殷澄徹底慌了,驚懼的眼神在沈煉和凌云鎧之間,不住游移:“大人......大人!”
而另一邊,沈煉和凌云鎧都相互盯著對方,寒光四射。
這時,被壓到門口的殷澄突然爆起,他一腳踹開左手之人,順勢拔出此人腰間繡春刀,反手撩向右手之人,然后一頭扎進街面,逃之夭夭。
凌云鎧手下的人趕緊追了出去,而凌云鎧自己卻留在了酒樓里,慢悠悠的走到沈煉跟前:“百戶大人,剛才殷澄講的故事,你這幾位兄弟聽著很是盡興,”他的手指,從沈煉身后幾名錦衣衛身上一一指過,“他笑了,他笑了——他也笑了!”
沈煉不發一言,他身后的手下全都緊張起來。
凌云鎧盯著沈煉:“百戶大人是自己動手,還是要下官代勞呢?”
沈煉瞇著眼,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繡春刀,片刻之后才松開了手:“追他回來。”
“大人......”身后幾名手下不知所措。
沈煉:“追他回來!”
“是......”
于是,上一刻還在稱兄道弟的兄弟,下一刻便在街頭上演了生死追殺,而其中追得最兇最猛的,是身手最好的沈煉。
殷澄在逃,他拼命的逃、使出吃奶的力氣逃,卻怎么也逃不脫沈煉的視線——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今日中元節,京城街頭人滿為患,他早就已經被沈煉追上了。
但這樣下去,他遲早還是會被追上......
慈濟院里,小乞丐們圍著掃把焚香燃炮放花燈,又笑又跳的好不熱鬧,北齋站在門口,一臉微笑的看著這一幕——她那雙好看的螓首蛾眉,已經好久沒有像現在這般舒展了。
“今日月黑風高、夜色正好,實在是適合賦詩一首啊!”張偉穿著騷包的月白儒袍,來到北齋身邊,“北齋姑娘你覺得呢?”
“北齋才疏,作不出‘月黑風高夜色好’的詩,”北齋微微一笑,側頭看向張偉,“不如請張公子作一首?”
“既然北齋姑娘也有此雅興,那本公子就獻丑了,咳咳......”張偉清了清嗓子,拿出折扇“唰”的打開,輕輕搖著,“月黑見漁燈,孤光一點螢。微微風簇浪,散作滿河星。”
北齋的表情,很明顯的錯愕了一下——她是真沒想到張偉能作詩,還做得這么好!
“這是張公子作的詩?”
這當然不是張公子作的詩,就他肚子里那點墨水,連寫小白文都撲街,還做個毛的詩啊!
但誰讓他是穿越者呢......
張偉輕搖折扇,笑得似是而非:“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這世上若還沒人作得此詩,此詩便是我張閑魚所作,北齋姑娘以為呢?”
北齋笑笑,不說話。
這時,夜色中傳來一陣憤怒的叫聲:
“你為什么不能放了我!我不想去詔獄......我不能去詔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