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志娟所在的夜校是紫荊花市區里的一個師范學院老校區。幾年前，為了滿足不斷增多的學生，市區里的學校，從高中到大學，紛紛遷離了市內，在城市邊緣的新區建設新校址，因此老校區就日益冷清起來。夜幕下，一棟棟上世紀建造的教學樓，因長久沒有學生，而顯得冷冷清清、陰氣沉沉。
下了課，這條從教室通往學校大門的路，成了整個校區里最有生氣的地方。大家或走路，或騎車，一時間充滿了人。丁志娟在教室里沒感覺到，這一下課才發現，竟然有那么多人利用工作之余的時間來學習。她不禁感嘆，也許大家都知道，在這個快速發展的時代，不學習不進步就意味著隨時會被替代和淘汰吧。
“志娟。”鄭小海推著自行車，走在她旁邊，“你考試準備的怎么樣了？”
“還好吧。”丁志娟平淡地說。
“嗨，我好多東西都還不會呢。”鄭小海笑呵呵的，“不過也沒事兒，反正老大讓我來，也就是了解下財務知識，他說以后是要把加油站交給我管理的，這些也都能用得上。”
見丁志娟沒有回應，鄭小海換了個話題。
“上次聽你說你妹妹來了？”
“嗯。”
“還沒走呢？”
“嗯。”
“那，住的方便嗎？要不我給她找個地方住？我們那兒的女工宿舍還有張空床。我安排下就行，這事兒好辦。”鄭小海露出得意的神情，他悄悄地看了看丁志娟，映入他眼中的，是她毫無波瀾的側臉。
“不用，謝謝。”丁志娟的語氣就像她的表情一樣。
梧桐樹在昏黃的路燈下，被照得影影綽綽。
“志娟，我送你回去吧？你就不用坐公交了。”
走到學校大門口的時候，鄭小海說。
丁志娟剛要開口拒絕，看到不遠處有個人正向她走過來，那個人她并不陌生，隨著他的越來越近，她不禁有些緊張起來。
“你怎么了？”鄭小海看到她停住腳步，也不說話，問道。
順著她的目光，鄭小海看到了正走向她的人。這個人他雖然不認得長相，但身影，他是知道的——這就是前幾晚把丁志娟接走的那個男人。
鄭小海扯了扯丁志娟的胳膊，“走吧，我送你回家。”他故意大聲說道。
“啊？”他的聲音把正在發呆的丁志娟驚了一下。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范磊已經來到她的面前。他依然還是那樣舉止優雅，“丁小姐。”
丁志娟微微頷首，快速抬眼看了他一眼，隨即又低下了頭，“你好。”她不知道除了這聲你好外，還能說什么。
“丁小姐，你這會兒有時間嗎？”范磊問。
丁志娟抬起頭，“嗯？”她不知道他這樣問是什么意思。
“我想請你吃個飯。”范磊微笑著說。
“吃飯？現在？我……”
“志娟，你不是吃過晚飯了嗎？”鄭小海搶過話。
“可以嗎？”范磊繼續問，并沒有在意鄭小海的話，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志娟，走吧。”鄭小海催促著。
“小海，”丁志娟忽然對鄭小海說：“你先走吧。”
鄭小海聞言，愣了一下，他看了看丁志娟，又看了看依然只是耐心地等待丁志娟答復的范磊，感覺自己好像是多余的。他表情有些復雜，他的眼睛快速地眨了幾下，“嗯，好。那你早點回去。”說著，轉身騎上車飛馳而去。他沒有聽到丁志娟回給他一個字，哪怕是聲再見。
鄭小海的眼睛有點濕潤，不知道是不是騎太快風吹的緣故。他的胸口像被一個大石頭壓著，喘不過氣來。那個被丁志娟喚作范磊的男人，從始至終都沒有看他一眼，即便他一直都站在丁志娟身邊。他的眼前又浮現出范磊的微笑，剛才他說不出那微笑的含義，只是覺得讓他難以釋懷。但現在，他明白了，意識到了，那微笑，分明就是一種自信，他所沒有的自信。
“范先生，您找我有事嗎？”鄭小海走后，丁志娟問范磊。
“請你吃飯，一是道歉。那天在這里撞到你，一直還沒有向你正式道個歉。”
“沒關系的。”丁志娟回道。
“二來，也是想謝謝你。謝謝你沒有追究，選擇和解。”
丁志娟輕輕地抿了抿嘴，“那就更不用了，這本來就是我的責任，是我闖了紅燈，我還擔心會給您添麻煩呢。”
范磊笑了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本來應該早點來請你吃晚飯的，但我剛下飛機，所以只能請你吃夜宵了。”
丁志娟抬頭看著他。
“可以嗎？”范磊輕聲問道，滿懷誠懇。
丁志娟猶豫著，范磊也不催她，只是安靜地等待。片刻，她點了點頭。
在這個城市里的這些年，丁志娟一直過著上班和回家這兩點一線的生活。她對這個城市的夜晚的認知，頂多也就是坐公交或者步行時看到的那些從咖啡館、高級餐廳和娛樂場所出來的男男女女。她也曾羨慕過，也想過等以后有錢了，也要來這里看著街景吃美食，過一過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日子，但那只是想想而已。
范磊帶她來到一家西餐廳。
“先生您好，請問您有預定嗎？”進門處的服務員看到他們進來，問道。
“預定過了，我姓范。”
“范先生您好，這邊請。”丁志娟跟在范磊后面，四處看著。她對于高不高檔并沒有什么概念，因為沒有對比，但剛一進門她就喜歡上了這家餐廳。說來奇怪，她覺得這里的趣味完全是符合女孩子的喜好的，從裝潢到擺設，處處充滿著夢幻和浪漫的趣味與氣氛。
“范先生，請您稍等，馬上給您上餐。”服務員把他們帶到座位前。
這是一張不大的小餐桌，即便是兩個人各坐一邊，但卻離得很近。丁志娟故意往后坐了坐。
“喜歡這里嗎？”范磊看著對面的丁志娟問道。
“嗯。”雖然跟他在一起還是會讓她不太自在，但此刻，她卻難掩內心的愉悅，她太喜歡這里了，她從來不知道這個城市里還有這樣的地方。
頭頂橙黃色的燈光似有還無，桌上的蠟燭靜靜地燃燒著。他看到她眼睛中反射的燭火，在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