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在一番忙碌之后,已然到了太陽落下,月亮升起的時候。
晚風呼嘯而過,除了人聲,平日常聞不止的蟲鳴鳥叫都已絕跡。
在這個寒冷的夜晚,住在右岸的各色“賤奴”都沒能蜷縮回自身僅有的窩棚、草廬內,而是被統一驅趕到了高臺前,然后棍奴歸棍奴,吃土奴歸吃土奴,分開跪在一起。棍奴旁邊還有一群人早已跪在那里,多是女子與少數老人,看衣著應該是塢堡里的仆奴。
再遠點,更靠近高臺的地方,西山家的女眷穿著簡單素凈的衣服肅立一側,隔著高臺的另一側,則站著西山苛與幾個頭頂峨冠的老人。雖是一場哀事,他們臉上卻不見有絲毫傷悲哀戚。
西山家其余的男丁持兵披甲,環繞散布在整個場地的四周,虎視眈眈地盯著場地中的眾多賤奴。
圓木搭建的高臺下滿是草梗柴薪。隔著五六步遠距離,高臺前有一叢已經點燃的篝火。篝火再往前,平地隆起,是一堆用土壘砌而成的四方臺面,表面平整,一套帶盔甲胄,內撐支架,置立于其上。
路遠與老斧頭三人都跪在吃土奴的人群里,可見他們現在的身份。可奇怪的是小石頭也跟了過來,路遠問他怎么了,他只是帶著心有余悸的神色搖搖頭,也不答話。
……
路遠也不知道,把他們趕來這里到底是要干嘛。
但雙膝染塵,兩手撐地,垂首埋胸。
以這樣的姿勢跪在地上,他的內心深處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屈辱感,雖然暫時理不清來由,但感覺很不好,有時甚至要握緊拳頭才能克制一二。
同是屈膝跪地,路遠與大個子的身量還是比周圍吃土奴高出不少,很是醒目。
突然,他背脊一辣,有什么東西猛地戳在背心,力氣不小,痛得他一口氣差點憋悶過去。
蹙起眉,偏轉頭,看見側后站了一人,正倒持長矛,尾端抵在自己背上。這人神色猙獰,臉上有一只顯眼的大鼻子,上面布滿紅斑,雙目同樣也在看向路遠,透著兇狠。
“果然是你個賤奴,你為什么還活著?嘖——那幫棍奴簡直就是廢物!”
聽完這句話,詫異間,路遠心中轉念,大概已經猜到了其中藏著的涵義,不由皺起了眉頭。
雖然他已盡量克制動作幅度,避免將情緒外漏,可這微微皺眉的動作在紅鼻子看來依然是種冒犯,他勃然大怒。
“怎么了?你還不高興了?你現在就是個賤奴,不懂規矩的賤奴!明白嗎?還敢看我?我看你是想找死!我現在就成全你!”
說著,紅鼻子就收回長矛,反手掄轉,再將矛頭指向路遠,稍一蓄力,眼看就要用力刺下去。
這時,路遠身邊的大個子騰身站起,一把抓住矛柄搶下,然后用力一推紅鼻子胸口。
以大個子的力氣,紅鼻子自然再抓不住手中長矛,還被推得仰摔翻到,順勢滾了一圈,撞倒一片身后的吃土奴。
“你在干什么,怎么能對貴人出手呢!”旁邊的老斧頭慌了,趕緊爬起身,先訓了一句大個子,再奪過他手中長矛,追到紅鼻子身邊,殷勤地將之扶起,拍去身上灰土,重新遞上長矛,不僅一邊賠笑,還一邊說著討饒的話。
“同家貴人息怒,息怒,是這兩個賤奴不懂事情,惹得你生氣,要打要罵你使喚聲就行,怎么敢勞動你親手施為呢?”
“滾,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一伙的,你們都得給我死!”紅鼻子并不領情,一把推開老斧頭,再次提起長矛,矛刃指著路遠與大個子方向,卻又畏畏縮縮不敢上前。
經過之前那血腥的一夜,路遠對吃土奴的地位與生命價值已經有了更深的理解,如果有吃土奴對西山家的人動手,會有什么結果?他不敢想象。
顧不上看紅鼻子,路遠急得腦門子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劇變陡起,也來不及懊惱什么,更不能責怪大個子,他僅僅是為了救自己性命而已。環視四周,西山家的男丁都在有意無意地向這邊靠攏,合圍之勢已成,而西山岢更是領著幾人快步走到紅鼻子的身后。
周圍吃土奴都嚇得連滾帶爬地向后躲,留下當中一大片空地,原地待在的唯有路遠幾人,不僅老弱婦孺都有,還全都赤手空拳。
難道要死在這里了?等他們上來,拼死一個賺一個吧!路遠腦中只剩下這樣的念頭了。
……
“快來幫我,這幫賤奴鬧事,幫我一起收拾了他們!”
看到周圍有人上前,紅鼻子重又張揚起來。
可站在他身后的西山苛卻悄聲擺首示意,于是沖出兩人直接跑到紅鼻子身邊。
接著卻用力打落長矛,踢踩紅鼻子腿彎,雙手腋下一挾,轉身把他拖到西山岢面前。
“你們在做什么?為什么抓我?”紅鼻子難掩自己的慌張詫異,“明明抓了那兩個人還可以多辦場活祭!白首幫我啊!”
“同簍!我為什么要幫你?”西山岢低頭逼視,“你鬧了這么大動靜,當我什么都看不見嗎?在大禮期間竟想殺人!下我顏面?還活祭?你活膩了嗎?”
西山岢抬起手指了一圈。
“我沒說過嗎?那些是什么?那些是我西山家的賤奴,是我的財貨,是我們明年的飽暖!”
“你要殺掉他們,不就是在搶我的財貨!憑什么我還要幫你?”
紅鼻子,也就是同簍,越聽臉色越白,只能口呼饒命。
“如果不是看著夫人身邊缺娘家來得使喚人,我現在就把你剁了!拖下去!今日不要再讓我看見他。”
……
說完話,等人拖走,西山岢帶著剩下的隨從慢步走到老斧頭面前。
“你不用慌,事情已經結束了,現在我當上了白首,不準備繼續翻舊賬了。但是塢堡里也沒你的位置了,你就老老實實的待在外面當一個吃土奴吧。”
“多謝白首寬宏,多謝白首寬宏,多謝白首寬宏……”
老斧頭始終不敢抬頭,只是跪在地上,以頭觸地,顫聲喃喃,重復一句不斷。
西山岢聽了似乎感覺無趣,滿臉嫌棄地走開,繼續來到路遠他們幾人身前。
“啞巴你怎么瘦得這么厲害?”他擺出略顯夸張的姿態,又轉頭向跟在身后的隨從問道,“你們是不是克扣了他的飯食?不知道啞巴是我要大用的嗎?”
接著轉回頭,繼續道。
“剛才我都看見了,不愧是三甲力士之軀,我身邊尚缺一個守密奴,你可愿來?來了,你們前事都可盡銷哦。”
大個子面無表情,呆愣回看,毫無反應。
“老斧頭!”西山岢不得已,大聲叫道。
老斧頭保持跪地的姿勢,埋首向前挪動爬行,直到眾人身前才停下。
“賤奴老斧頭,在。”
“你一會和啞巴這傻子把事說清楚,然后回報于我,明白嗎?”
“明白,明白,賤奴明白。”
“但以下犯上,還是要受罰的,尊卑之別不可破,你們別忘記去領鞭子。”
西山岢悻悻然地轉開視線,直到看見了路遠。
“還有你!聽說你會說話了?不再裝了?我不管你之前是哪家的子弟,我只關心該往哪里送信,還有你能給我換來多少贖金,想明白了就快點來找我,我的耐心可不會一直有的。”
這西山岢看起來,與老斧頭在路遠的身份認知上,有著同樣的誤會。
接著也不等路遠答話,他就繼續向前邁開了步,無視了小石頭,直走到丑兒面前時,才稍稍頓足。但嘴里“嘖——”了一聲,似有些惋惜的神色,但也沒有多說其他,繼續抬步走開了。
身后一眾隨從緊跟著,一起回到了高臺那里。
……
沒多時。
“祭禮,起!”高臺前的呼喝聲重又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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