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剛過,京城的空氣中就涌動著一種不同于往常的味道。
各大客棧早已人滿為患,街道也比往常擁擠了許多,各個客棧中的老板伙計,個個忙的不亦樂乎,老板因為生意興隆而樂開了花,伙計因為忙亂不堪而面帶不悅。
就連街邊那些賣零食的、賣熟肉的、賣散酒的、賣點心、賣頭巾的、賣帽子的小攤位,每天也都早早地出了攤,直到深夜時分,賺的盆滿缽滿,才興高采烈地收攤回家。
每天,依然不斷的有人涌進京城。他們大都穿著長衫,有的人騎著高頭大馬,身后有若干奴仆相隨;有的人身邊只跟著一個挑著行李和書箱的書童;也有的獨自一人,背著簡單的行囊;有的志得意滿,神采飛揚;有的雙眉緊蹙,面帶凄苦;有的面色沉靜,似乎早已成竹在胸。
正月下旬的風依然格外凄厲,肆意地拍打在這些人的身上。有的人裹緊了身上的貂絨外氅,有的人只能縮了縮脖子,將衣領再往上拉一拉,將手蜷縮進袖筒,就繼續沿街尋找看起來不甚起眼,可能會相對廉價的旅店。
他們都是前來赴春闈的各地舉子。
旅店的老板和伙計,熱情地招呼著:“這位爺,住我們店吧?前科的狀元,當年就住在本店天字第一號房。”
“這位爺,一看您老人家就是滿腹經綸,我們店前后住過二十多位進士呢,風水寶地,包您金榜題名!”
“幾位大爺,我們店中有京城最出名的廚子,包您吃的滿意!吃得開心,心情就敞亮,您一定能高中!”
“這位爺,我們這客棧是離貢院最近的了,趕明兒開始進場了,是最方便不過的。您缺什么東西,小店都能給您備齊啰!留步了您……”
……
有的人在豪華的客棧門前,止住了腳步,趾高氣揚地看一眼店鋪老板和伙計,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踱了進去,一邊走,一邊吩咐:“要你們店最好的房!”老板頓時笑逐顏開,忙不迭地恭維著,伙計趕忙接了奴仆們手里的包裹,送到樓上去。
有的人摸了摸干癟的錢袋,悄無聲息地走開,最后停在了最寒酸的客棧門口;也有的人,只能寄身于寺廟亦或道觀之中,雖有些寂落,倒也清凈。
史府中,史玄正在書房的窗下讀書。書桌上燃著一支沉水香,散發出淡淡的幽香,令人的內心有了幾分沉靜。
他早已在數年前中了舉人,也早已將《四書》、《五經》,并《左傳》、《戰國策》等,都背的滾瓜爛熟,但他依然沒有十足的把握。畢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尤其是上一科的落第,讓他心頭充滿了挫敗感。
去年,當各官宦人家,趁著機會,都紛紛為家中子弟捐官的時候,他也動了心思,還沒等和父親開口,父親就窺破了他的目的,掃了他一眼,平靜地道:“我史家世代讀書,你也已經中了舉人,就不要想捐官的事了,正經去考個進士,才是出路。也只有中了進士,在仕途上才有更好的發展。”
史玄誠惶誠恐地答應了,只得又返回書房,翻看歷代的文章典籍。如今春闈在即,他更是推卻了一切宴席應酬,專心在家里讀書。
門簾一響,魯氏端著一個紫檀木嵌螺鈿梅花式樣的小托盤,走了進來,托盤內是一個小小的鈞窯海棠紅瓜紋小碗。
她悄無聲息地走到史玄的書桌前,輕輕將將小碗放在史玄面前,笑道:“爺,這是我剛燉的參湯,爺這幾日日夜讀書,只怕勞了神,倒是喝完參湯滋補滋補。”
史玄忙拱拱手,笑道:“有勞娘子。等這科會試結束,我定給娘子掙個夫人的頭銜,掙來鳳冠霞帔,裝扮娘子。”
魯氏抿嘴一笑,道:“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倒不在意,只要爺盡力了就好。我不敢打擾爺讀書,爺喝了參湯,且將碗放在這里,等會兒我讓丫頭過來收就是。”
說完,魯氏揭開腳爐和手爐中,又添了一些銀炭進去,沖著史玄莞爾一笑,衣袂飄飄,已退出屋外。
史玄不由得心神一蕩,與魯氏已經結婚兩年了,他越來越喜愛這位嬌媚可人的妻子。她比自己的元配甄氏,多了一絲情調,多了一種柔媚。
“走神了!”史玄在心內感嘆了一下,趕緊甩甩頭,又將精力集中在書本上。
薛家,也是一幅差不太多的情景。
薛頡也在父親的督導之下,日夜埋頭苦讀,直至深夜。只有他的妻子杜氏,時不時進來紅袖添香。
考期一天天逼近。
京城中隨處都可以聽到舉子們朗朗的讀書聲。
在寧榮街的不遠處,也有一所規模很大的客棧,是為青云客棧。這段時間的每天早上,都能從這里傳出來舉子們吟哦或者誦讀的聲音。
青云客棧的旁邊,是一所占地兩畝左右的三進院落。這棟宅子,雖說規模不算小,但卻有幾分破舊。
雷氏坐在院子后面的小花園內,聽著不遠處傳來的讀書聲,眉頭越發擰成了疙瘩。雖然她嫁入了顯赫的寧國府中,但娘家卻并無甚權勢。父親只不過是一個七品的小官,自己又是庶出女兒,若不是因為當時賈演病重,需要沖喜,這門親事也不會匆匆促就。去年的分家,明知道婆婆不公,自己和丈夫也只能順從,娘家也無人敢來與赫赫寧國府爭執。
空落了一個寧國府四少奶奶的名聲,卻只能在這樁破敗的院落中,過著比普通人略強一些的生活。
她不由得長嘆一聲。都說寧國公教子有方,丈夫賈代偲如今卻連個秀才都沒中。西府中的二老爺給善大哥哥捐了個官,自己的丈夫是根本不可能有這種指望的。丈夫讀書又不好,自己的未來,究竟會是什么樣?
她摸了摸已經隆起的肚皮,腹中的孩子,又會有什么用的前景?她又長嘆了一聲。
小丫頭蘭草端著一個小小的茶盤,走了過來,她一邊將茶遞在雷氏手里,一邊笑道:“奶奶在這里坐的時間久了,這大冷天的,當心著了涼。奶奶還懷著身子,越發該保重自己才是。”
雷氏不耐煩地擺擺手,蘭草看了看她的臉色,只得又返回屋子,拿了一個狐皮鶴氅,披在她的身上。
轉眼已到了會試之日。
魯氏提前兩天,就開始為丈夫準備應考之物:湖州的毛筆,端州的硯臺,徽州的煙墨,紫檀的鎮紙,蟾蜍式樣的紫紅色鈞瓷水注……悉數打點了,放在紅木的考籃中;又準備了一些允許帶進場的最必要的生活用品,如蠟燭、燈臺、卷布、茶杯、被褥等物;又準備了數樣精致的點心、參片、醬鴨、果品……
臨考的頭天晚上,一一給史玄看了,史玄深深做了一個揖,笑道:“有勞娘子。”
第二天一大早,派了兩個小廝,幫著史玄將物品拿進考場。
上起文夫人,下至房內的幾位姨娘、各房的丫頭奴仆,一家人一連三日都不曾好生坐臥飲食,只等著三日后史玄出了考場,笑著和母親說,下筆十分順手,一家人才略略松了口氣。
接著又是兩場考試,會試才算結束。
第三場考試結束,連史锃都終于忍不住了,命人喚了兒子來問,考試究竟如何。史玄笑道:“老爺放心,這次試題不難,兒子大約可以掙得一個功名。”
三日后放榜,果然,史玄中了第八十九名貢士,薛頡也中了一百二十一名。
一家人歡天喜地,未免又請了史彥和賈代善來,擺酒慶祝。
史锃笑著對兒子道:“你且別得意,下個月還有殿試,等你中了進士,再說嘴不遲。”
史玄忙站起身,笑道:“老爺教訓的是,兒子不敢有片刻松懈,打明兒起,兒子繼續攻讀書文。”
殿試也轉瞬即到。
等殿試放了榜,史家更是陷入一片歡樂之中——史玄中了二甲第三十九名,賜進士出身,又被授予編修一職。一時之間,史家門口轎馬簇簇,賀喜的親朋,絡繹不絕。
同樣的歡喜,也在薛府上演。薛頡中了三甲第六名,賜同進士出身,授予檢討一職。
得知娘家的喜訊,史彥一邊準備賀禮,一邊笑著向丈夫賈代善道:“這下你和我哥哥,還有薛家那位爺,日后可以相互幫襯了,結了我們史家這門親,也總算沒給你們賈家丟臉。”
賈代善忙笑道:“娘子說哪里話?倒是我比你哥哥差了一等,人家才是真正的有了功名。慚愧啊,慚愧!”
夫妻二人忙著去史家賀了喜,第二日又去薛家。
金陵的甄家和王家,也打發了家人上來,給史家和薛家送賀禮。
史薛兩家,更是直忙了半個月,方才消停了些。史玄和薛頡的高中,也使得這兩個家族,在興盛的路上,更進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