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梵音將手覆在夜微瀾的天靈蓋之上。
夜微瀾雙眸輕閉,唇邊的滿足笑容一如往常她窩在闕梵身邊一般。掌心的溫熱一如從前,鼻息間還是她熟悉的竹香,她心中暗暗想著。
闕梵音將真氣凝聚在貼著夜微瀾天靈蓋的掌心。那真氣如絲如縷,穿過她身體每一處的經脈,蜿蜒轉折,最后如蠶繭一般纏繞在那丹田之處。
夜微瀾只覺全身暖融融,如被一片溫暖的泉水包裹全身,舒暢輕松。卻在一剎那間,陰冷撲面而來,每一處經脈如被鋒利的金屬絲線狠狠絞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如刀絞般刺骨的疼痛。
“嗯……”夜微瀾疼痛難耐,忍不住嚶嚀出聲。
此刻的赤松想要飛身上前阻止,卻被一直藏匿著的凜吹雪鉗住手臂。任他如何出招揍打,那人就是氣息平穩,紋絲不動,一雙狐貍眼緊緊地盯著遠處正被施以洗髓的夜微瀾。
闕梵音神色淡然,目中沒有猶豫沒有心疼沒有憐憫,只剩下如霜般清冷悠遠。
“啊!”夜微瀾的身體不可抑制地抽搐,唇角的鮮血蜿蜒而下,血流如注。她身體的經脈被闕梵音的真氣同時切斷,劇痛襲遍全身。她有一種沖動,但愿就此死去,不再承受這非人的待遇。漫天而來的疼痛席卷而來,她五感全失,只剩下延綿不絕的劇痛。
丹田之處的真氣被絞得支離破碎,無法凝聚。闕梵音的真氣之絲慢慢收緊,將丹田里的最后一點魔教密宗的功力絞碎殆盡。
夜微瀾咬緊牙關,強忍著快要呢喃而出的呻吟聲,嘴唇早已被咬得鮮血淋淋。
一波疼痛尚未結束,另一波再度襲來。
闕梵音以真氣為線,將那絞斷的經脈一點一點縫補修復起來。那如針刺般的疼痛密集而來,讓她幾近窒息。
似乎就連呼吸,都是劇痛。
夜微瀾已經分不清身體哪里在疼了。疼到了極致,她似乎就麻木了,只有那意識虛無縹緲的飄著。
她親吻著闕梵柔軟的唇瓣,彼此的身體親密無間地緊貼著,素白綿軟的柔荑撫上他結實的胸膛,鼻息間縈繞著他獨有的冷冽清香。
她說,我喜歡你。
他說,我也喜歡你。
夜微瀾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幾分。
她說,娶我吧。
他一雙深邃如無邊汪洋的眸子盛滿了寵溺與愛戀,我娶你。
夜微瀾落在那如玉面容的親吻更是加重了幾分。
夜微瀾虛脫地躺在地上,悄無聲息,茍延殘喘。濕漉漉的發絲貼在那蒼白如紙的面容上,曾經無法無天,張揚肆意的眸子緊緊閉上。只有那微微顫動的睫羽讓人感覺到她還茍延殘喘。
赤松將丹田真氣全然運用起來掙脫凜吹雪,而他只覺莫名煩躁。他一記手刀劈在了赤松的后頸處,赤松立馬暈死了過去。凜月與凜風接過倒在凜吹雪懷里的赤松,畢恭畢敬地繼續侍立在身后。
闕梵音廣袖一揮,收回了真氣,朝身邊的弟子吩咐了幾句,轉身舉步走入了清流大殿內。
云霽看了眼癱倒在地上了了無生氣,氣若游絲的少女,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隨之入了殿。清流的弟子紛紛在廣場上收拾殘局。凜吹雪晃了晃扇子,也抬步跟著闕梵音等人走入了大殿。
清流的弟子將夜微瀾抬入廂房,找來清流的醫師為其治療。洗髓重塑根基,大傷元氣,需要花上很長的時間才能恢復過來。
亂夢之中,夜微瀾睡得并不安穩。啊爹阿娘阿哥阿姐得面容交替閃現在腦海里,他們憤怒而無言地看著她,讓她只覺得委屈。身體如燒灼般疼痛,她覺得她忍不住流出了眼淚。她平日里極少流淚,因為于她而言流淚是懦夫的表現。她不可以,也不能夠。
可是她忍不住了,她想闕梵來抱著她,她想闕梵來陪伴她。
“闕梵……闕梵……”
她在昏睡中呢喃,眉頭緊蹙,大汗淋漓,卻不曾醒來。恍惚間她似乎感覺額頭傳來一陣冰涼,安撫下她焦躁不安的內心,鼻息是她魂牽夢繞的熟悉氣息。“別離開我……“夜微瀾喃喃道,帶著些許委屈的意味。
眼角傳來淡淡的涼意,柔軟的觸感,讓她留戀。她下意識地伸手抓住那個微涼的來源,不放手。她緊緊握住那個微涼柔軟的物什,聞著燙貼人心的香氣,復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夜微瀾在昏睡了三天后的某個下午醒來。她醒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全身似乎散架又重組了一般。喉間干渴,火辣辣的疼,“水……”她的聲音嘶啞無力。
唇邊遞來了一杯水,她就著那人的手狼吞虎咽的把杯子里的水喝個底朝天,方覺得喉嚨舒服了些。
赤松坐在床沿,將她圈在懷里,讓她可以靠著自己的胸膛,好好地喝水。
夜微瀾微微側首,只能看到赤松的下顎。
“你怎么還在這里?趕緊回去吧,幫我照顧啊爹阿娘,阿哥阿姐……希望她們能原諒我的任性……”她有氣無力地道。
赤松眉宇間的擔憂有增無減,“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清流。”他用袖子小心翼翼地為夜微瀾擦干了唇角的水漬。
夜微瀾嘆了口氣,“這是我的選擇。”
話音剛落,紫色的衣擺映入眼簾。她微微抬眸,便見那人眨著一雙盛滿笑意的狐貍眼靜靜地看著她。
“丫頭,你終于醒了。”他晃著孔雀羽翎扇,悠悠晃到床邊,兀自坐了下來。
“你果真讓我大開眼界啊。我來了那么多次清流,就數這次最有趣了。”他以扇掩唇,只余一雙熠熠生輝的狐貍眸子。
他瞧著那雙曾經猩紅如血的眸子,如今只剩下一片淺淡的褐色,斂下了鋒芒與銳利,只余下春雨潤物細無聲的溫柔恬淡。
他放在膝上廣袖之內的拳握得緊了緊。
“狐貍,幫我把赤松帶回下山。”她看著凜吹雪,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懇求的意味,看得他心中一軟。
“我自然是會護他周全,讓他完整無缺地下山。”他笑著應承了夜微瀾的要求。
赤松握住了夜微瀾微涼的手,語氣里帶著別扭的執拗道:“我要留在這里。”
夜微瀾嘆了口氣,緊了緊那雙布滿薄繭的手,“廢去功力的人,我一個就夠了,不能再多你一個了。你還要回去守護著魔教的安危呢。”
赤松找不到理由反駁夜微瀾的話。他心中也放心不下魔教,只能無言沉默。
凜吹雪朝站在一邊的凜月打了個眼色,只見凜月從懷里掏出一個翠瓷藥瓶遞給了他。他將那瓷瓶放進夜微瀾的手里,“這是價值連城的黑羽斷續膏,有續筋接骨換膚之效,平日里我寶貝著呢。不過認識了你這么個有趣的人兒,我把它送你也不虧了。”
夜微瀾心中有些觸動。她沒想到凜吹雪把她當成朋友,還把這么貴重的藥膏送給她。
“認識你這個土豪,我也不虧!”夜微瀾的笑容似乎恢復了往日的奕奕神采,看得凜吹雪心頭一松。
“我在清流不會久留,事情辦完了。我明天就要回凜冽了。出門已久,派里還有好多事情需要我去處理。”凜吹雪一雙眸子凝視著眼前帶著難得一見弱不禁風之感的少女,神色莫辨。
夜微瀾只覺悵然若失,凜吹雪走了,赤松走了。清流之內只剩她孤身一人。凜吹雪似是看出了她的顧慮,淡然一笑:“云霽是個好老師,有他護著你,莫怕。”夜微瀾聽著只想翻白眼,她跟云霽的關系并沒有那么好吧,再者他怎么就能確認她師從云霽呢?她想從的,向來是闕梵音啊。
“闕梵音,不是普通弟子能從師的。執掌清流多年以來,他從未收過一名弟子。”凜吹雪打破了夜微瀾的少女幻想,“但云霽是你的最好的選擇。”
夜微瀾點點頭,暗自腹誹道,既然如此,那她就要成為闕梵音的第一位座下弟子!
凜吹雪瞧著她變幻莫測的神色,自然她又在陽奉陰違地對付他,他也不戳破,唇邊的笑意更深了。
自她蘇醒后她都未曾見過闕梵音。她自我安慰也許只是因為他事務繁雜,沒有時間去看她。
第二天,凜吹雪帶著赤松下山。夜微瀾不知道凜吹雪從凜冽千里迢迢來清流為的是什么,她也從不過問。
她將赤松與凜吹雪仨人送至清流牌坊之下。離別在即,夜微瀾覺得鼻子有些酸楚。
“赤松,好好照看我啊爹阿娘,有什么事情,就上清流告訴我……”她想了想,雙肩又垮了下來,清流哪里是魔教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凜吹雪雙手負背,凜月畢恭畢敬的為其扇扇子,凜風手抱鎏金傘侍立一旁,做好下山的準備。
“莫慌,萬大事有我。”凜吹雪拍拍胸脯笑道。
其實夜微瀾看不透凜吹雪。按道理,凜冽派在江湖中也算是名門正派,作為掌門的凜吹雪卻終日與他們魔教中人為伍,甚是奇怪。
赤松隨著凜吹雪三人登上了鎏金傘。他三步一回頭,遙遙地看著那如今已一身白衣的少女。微風拂過她的衣擺,卻見她的身子搖搖欲墜,更顯她衣身單薄。赤松不忍再看,忍住眼中的酸澀。他轉過頭,凜月與凜風結了手印,鎏金傘徐徐往山下降。
直至再也看不見那把鎏金傘,夜微瀾方收回目光。
她一轉身,便見云霽站在她身后不遠處,眸色一片溫和暖融,如冬日里的暖陽。
“后悔嗎?”他語氣淡然。
“不悔。”她扯起一抹笑容,蒼白的臉頰在日光的照耀下浮現了兩朵紅暈,多了幾分朝氣。
云霽朝她招了招手,“過來吧。”
夜微瀾還記得,云霽當初是支持她留在清流的。她對他有著感激之意,是以也不排斥與他相交。
闕梵音一如凜吹雪所料,指派了云霽為夜微瀾的老師。
云霽領著夜微瀾熟悉清流的環境。她抬首,瞧見清流大殿之上云霧繚繞仙氣氤氳之處,隱隱有著一座殿閣,浮云殿,云霽說那里是闕梵音的處所。平日里他極少下來走動,三師也極少上去,只是偶爾有緊急要務才會上去。浮云殿的無根之水瀑布一瀉千里,遠觀只覺一條銀色練帶從浮云殿垂落下來。
清流的大殿是平日三師會面,清流弟子集會的地方。大殿之前那片廣場就是弟子們練功的場所,也是考試比斗的地方。大殿之后,弟子的處所圍著三師各自授課的偏殿而建。穿過偏殿的后園,就是三師居住的處所。
從浮云殿傾瀉而下的無根之水落在三師的處所之后的寒潭之中。寒潭之水寒氣逼人,若沒內力護體,一入寒潭,身體就會凝結成冰,永世沉睡。
清流弟子每年都有一次比武,并按比武排名結果為弟子升等級或降級。只有那時候,闕梵音才會回到大殿,觀看弟子比武。夜微瀾想,平日里清流弟子都不允許上闕梵音的處所,那么見到他的機會便只有比武的時候了。
她想要努力,成為他的首席弟子,陪伴在他身邊,然后努力讓他愛上她。
夜微瀾經過洗髓重塑,如今丹田沒有絲毫內力,一如凡夫俗子。云霽給了她三本清流內功心法,讓她暫時別參與派內初級弟子的訓練。因為她的進度遠遠落后于眾弟子。
夜微瀾接過云霽給予她的內功心法,點了點頭。
云霽溫和一笑,伸手撫摸著夜微瀾毛茸茸的腦袋,“遇到不懂的地方,可以來問本師。”
夜微瀾自從得到清流的內功心法后,便挑燈夜戰日以繼夜地修煉。她想要更快的獲得力量,才能獲得站在他身邊的資格。
自云霽給了她三本清流內功心法后,她便再也沒有見過他。夜微瀾甚至有種錯覺,闕梵音派云霽來教習她武功,說不定就是為了拖延她的時間,卻不打算讓她真正學習著點什么。
她坐在窗欞邊,乘著月色,翻看那三本清流心法。只消三天時間,關于里面的心法,她早已倒背如流,了然于胸。
她嘗試著凝聚丹田之內的氣息,感受它的流轉,讓它順著自己的吐息,為己所用。
不消雙十之日后,夜微瀾就已經能將丹田之氣凝集,并將之運用自如。她只覺清流的內力與魔教密宗甚為不同。
魔教密宗,修習內功心法之時,丹田如烈火焚燒般灼痛炙熱,大多魔教弟子在修習之初疼痛難忍,導致走火入魔,以至于要定期吸取人血,以減輕那烈火焚心的灼痛,從而維持自身內力以及修為。舞媚就是因這般才偷偷成為賞金獵人,偶為官府捉拿要犯,以維持自己功力。
而清流心法則不一樣,修煉之時,通體舒泰,五感頓開,丹田之內如沐清風,清涼舒心,又如冬日暖陽,溫暖如春。
后來,夜微瀾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睡眠。每到夜里,她只要盤腿而坐,運氣丹田,讓清流的真氣流轉全身,一日的疲憊就會煙消云散。
她覺得,她需要去測試一番這內力與魔教密宗相比哪一方更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