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水!你……你一個商戶出身的,膽敢對我動手!你可知我是誰!”少女尖細的嗓音里帶了哭腔。
“這不是林家二小姐嗎?太常寺卿之女,草民認得!”
花一般的少女裝模作樣做了個揖,面帶戲謔微笑:“天地良心!我沒動你一個手指頭,是你嬌滴滴的沒站穩,撲在我身上的!不過話說回來,林二小姐若不是眼高于頂,哪能碰我這等人一個手指頭,您說是不是?”
林秀兒嬌嫩的小臉瞬間通紅,她向來被雙親呵護的比眼珠子還珍貴,哪里被人如此奚落過,血氣涌上頭,淚水就憋不住了。
蘇淺水被這說來就來的眼淚嚇了一跳。本是第一次照面,況且從商之道講究一個和氣生財,于是張張嘴打算服些軟。
沒想到林秀兒身旁幾個貴女一見好友落淚,顧不上周遭目光的打量,圍上來就阻斷了她的去路。
“怎么,放了狠話就想走嗎?一個小小侍郎之女何時也能如此放肆了?真不知道皇后娘娘為何要放這等不入流的人進宮!”
“就是!你今天若不跪下磕幾個響頭,別想從這宮里出去!撞了人還有理了不成?”
“勸蘇姐姐識些實務,這里是太后的住所,可不容你那市井做派!林家妹妹是什么人?人家的長姐可是要當太子妃的!將來可是母儀天下的主兒!”
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唇槍舌劍,雖身著羅綺儀態萬方,可落在蘇淺水的眼里,和市井作坊里叉腰罵街的也沒什么區別。
當下眼神一轉,道:“各位姐姐說的都在理!在下一介商戶出身,家父雖在陛下登基時出得不少銀錢,因而才得個侍郎,官卑職小的,哪里比得上諸位出身尊貴?自然不敢沖撞。”
林秀兒看她欠身服軟,想起自家一母同胞的親姐姐深得皇后青睞。心覺長姐知書達禮的,做妹妹的也不能小家子氣,免得失了準太子妃的威儀。于是拿帕子拭拭眼淚,腰桿挺直道:“你知道就好!”
“秀兒!你可不能心軟了!這人言語帶刺,可是存心嘲諷你呢!若是就此放過,以后豈不是誰都能騎在你頭上?”
其中一個貴女攔在面前,吊著眼睛瞪了蘇淺水一眼。
林秀兒猶豫了,思前想后,有心無力地嘆了一句:“那……那就讓她磕三個頭吧!”
說罷松了口氣,心想這頭可不是給我磕的,而是給未來太子妃磕的。
誰讓她是林纖兒的妹妹呢?當然凡事要顧著未來太子妃的面子!
說罷由著侍女攙扶正要離去,卻聽蘇淺水的聲音從身后幽幽傳來:
“可草民聽說,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在青玉殿公然拉了某位貴女的手,走了一路,滿宮上下可都瞧見了!不知這位貴女是不是令姊呢?”
林秀兒回頭,正好對上一張笑容可掬的圓臉:“咱們升斗小民的,可不就喜聞此事嗎?”
她還沒開口,反倒那吊著眼睛的貴女厲聲叫聲“大膽!”,喚了侍女就要壓上蘇淺水的脖頸,這架勢是要強押著她磕幾個頭。
那三四個侍女也是長了膽子,一聲令下,只當這還是在自家府里,作餓虎撲食狀就撲了上來。
這分明是要將她生扒活吞了!
蘇淺水從小跟著商隊走南闖北不說博聞強識,也算有些見識,可這場面著實第一次見,面上含笑,腳步卻已亂了。
她哪能想到那貴女真的動起手來?輸贏倒是其次,只是傳出去太不好聽,向來好面子的蘇家老爺的臉面必然不太能掛得住。
然而來的匆忙,身邊只有個身量瘦小的小侍女,此刻攥了她的袖口成了只瑟瑟發抖的鵪鶉。
小侍女已有了淚花,又驚又急之下摔在地上,手卻牢牢拽著蘇淺水的衣裳。
這一拽就將自家主子也給拽了下來。蘇淺水趔趄一下,心覺不妙,突然覺得背后傳來一股力量,不甚強烈,卻結結實實將她撐住了。
周圍的目光俱都集中過來,各懷心思,更無人上前阻攔,可下一秒卻都驚得目瞪口呆。
只見那蘇家小姐并未摔個屁股開花,反而身子朝前撲倒在那幾個侍女身上,將她們做成了墊子,一點事兒也沒有。
而侍女們見人呲牙咧嘴撲將過來,只當她要來拼命,心中已然大懼,不住驚聲嚷著救命。
林秀兒等人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聽得那幾人叫得撕心裂肺,驚慌之下都趔趔趄趄退后幾步,就有貴女慌亂之下摔倒。
場面頓時亂成一團。
宮女們伺候在遠離花園的連廊邊,遠遠只聽到嘈雜中傳來幾聲響亮的笑聲:“哈哈哈,想不到還是幾只紙老虎!我蘇淺水可算領教過啦!”
這時就有人匆忙找了百里琴。
百里琴趕來時,混亂場面拾掇了大概,剩下幾個貴女哭哭啼啼抹了眼淚:“三公主可要給我們做主!蘇家小姐未免太不懂規矩,犯得著跟下人們大動干戈嗎?反倒連累了我等……”
溫言細語安慰幾句,百里琴的目光卻集中在蘇淺水身后。
只見鵝黃衣衫的少女負手而立,睜大眼睛打量著眾人,面上有意無意露出些玩味,全然一種置身事外的怡然。
這孩子看著臉熟的很!百里琴心中陡然一跳,耳邊突然容素的聲音:“十一殿下最懼管束……何時對一個小宮女如此上心了?三殿下不覺得奇怪?”同時她也聽到自己回答:“不奇怪。”
可如果是她想的這種可能,那著實太奇怪了!
果然在一眾叫嚷聲中,響起個上氣不接下氣的呼喊:“長寧公主欸!可找著您啦!怎地腳程如此之快!”
此話一出,滿園寂然,貴女們的目光齊刷刷投向鵝黃衣衫的身影,都不知道這個看起來伶俐的少女是何時出現的。
“長寧公主?”蘇淺水回頭,“莫不是那個蕭國的和親公主?”
然而葉萩只回頭看著氣喘吁吁跑來的福公公:“公公辛苦了,我被繁花所迷,不小心走過了頭,卻不想剛好到了益壽宮,只是……”
福公公的目光一掃,就看見了垂手肅立的幾個侍女,發絲凌亂,臉上還有幾道抓痕,都是跌作一團時相互撓的,于是板著臉喊起來:“這是怎么回事?驚嚇著諸位貴女怎么辦?”
幾個侍女撲通跪地,臉色煞白著大喊恕罪,目光不住往自己主子臉上瞧。
林秀兒面露不忍正要說話,卻被身旁貴女暗中拽住袖子。吊眼睛的貴女不動聲色地搖搖頭,朝百里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常來往益壽宮的大都知道,三公主百里琴自小承歡太后膝下,雖有公主名號,卻總管大小一切事務,精敏強干,宮人莫敢不從。
只見百里琴上前欠身,低頭道:“原來是長寧公主大駕,太后正在正殿飲茶,我這就帶你過去。”
葉萩看眼前少女面容清秀,氣質不俗,卻始終想不起在哪里見過,于是也微微欠身還禮。
眾貴女聞聲紛紛噤聲退散,只有幾個侍女顫巍巍跪在原地,等百里琴路過,只輕飄飄留下一句話。
“這些人忤逆主上,逾閑蕩檢,可不是宮里人,我也無權管束。只是以后不可再來宮里了。”
林秀兒松了口氣,等百里琴領著那蕭國公主離開,這才發現地上跪著的幾人早已面如土色,甚至還有昏過去的。
“這……這是怎么啦?不是說不進宮就行了嗎?你們……”
林秀兒一頭霧水,惹得身旁吊眼睛的貴女難得暗嘆一口氣。
同時嘆口氣的,還有一旁的蘇淺水。
這侍女可是林大小姐貼身的人,被琴公主一頓訓斥,哪能不傳到自家府里頭?既然林大人知道了,這種惡仆難不成還留得下一條賤命?
蘇淺水幸災樂禍地想著,心道那林二小姐也是及笄之年,凡事卻看得單純無暇,垂髫小兒般。
然而真正面容稚嫩之人,行事卻不動聲色,真叫人難以捉摸。
她想著背后那莫名一掌的氣力,不覺露齒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