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梭，歲月如歌。

　　一轉眼，曾經離鄉的青春少年，如今已是不惑之年了。

　　自從母親去世后，托尼就再也沒有回過家鄉，每年都是叔叔他們為父母掃墓，偶爾也會來個電話。他不是不想家，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那些過往歷歷在目，盡管族人們偶爾也會給予他們一些幫助，可是面對外人對母親的欺凌，家族里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因為父親去世了，母親已被視為外人，甚至有族人曾試圖搶走他們僅有的宅基地。

　　和宋鴿結婚的時候，他根本沒想起來回家，對他來講。沒成家之前，天下為家。

　　這次，和衛靈的父母商量完婚事之后，托尼突然覺得應該帶著他回老家看看，祭奠一下父親和母親，正好也順便去一趟合肥，看看他的根據地。

　　衛靈回家的時候，托尼試探著衛靈。

　　“你去過安徽嗎？”

　　“去過呀，六安、黃山。”

　　“我已經很多年沒回過家了，你陪我回去一趟好嗎？”

　　“回家？”

　　“是呀，我想回去祭奠一下老祖宗和父母，告訴他們我要娶你為妻！”

　　托尼一本正經的樣子，把衛靈逗樂了。

　　“你也不是沒娶過妻子，干嘛搞得這么一本正經的？”

　　“不一樣！”

　　“好呀，你正好也想看看記憶力這么好的男人究竟在那里長大的！”

　　世界很大，可是世界曾經很小，讓他覺得不知道何處為家！他拼命地想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世界，安放心靈的世界。

　　和宋鴿結婚的時候，他年輕氣盛，沒有和家里的任何一個遠親們講起，而且宋鴿也并不愿意跟著他回鄉。他就像遁入了另外一個世界，而那些以前的記憶，就像是上一輩子的事情，他曾試圖清零，只是他的心還會被撕扯。長眠于地下的母親，成了他唯一不能放下的牽絆，盡管記憶是黑白，盡管那一切遙遠，可是母親的笑容和溫暖卻那么真切。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他夢里不斷地回到過去，那白墻黑瓦的小樓，門口的殘垣斷壁和父親留給他的唯一一件玩具——一把木頭手槍......

　　夢中，那個漆黑的夢中，母親了淋雨，衣衫都濕透了，還在努力地對著他微笑。

　　托尼每次夢中驚醒，就一直在想，怎么沒有父親？可能是他們太早分開了，父親也不記得他了，所以他的夢里，父親一次也沒出現過，哪怕是一個模糊的背影。

　　托尼心里盤算了一下，能想起的親屬，都預備著準備了一份禮物。夜半醒來，他獨自在書房里熬夜整理了一份清單，第二天讓喬東幫忙去準備。好多年不回去了，他竟然沒有勇氣一個人回去，所以他想讓衛靈陪著，再帶上文森和喬東。

　　他們的第一站是合肥。

　　多年前開始創業，他的大本營就建在了合肥。起初，幾個堂兄弟和表兄弟還跟著他一起打拼，可是起初的兩年里，跟著他也沒掙著錢，所以陸續地離開了，留下了兩個大學時候認識的異姓兄弟，和他們一路走到現在，所以，約翰和威廉已經是他的至親兄弟。

　　早些年，合肥的商業環境算不上好，政商聯合的現象也很頻繁，而且對他們這樣的小企業沒有太多的利好政策，迫于無奈，托尼將業務中心轉移到了深圳。深圳是一個年輕的城市，就和他們兄弟們一樣，充滿活力，不計章法，適合急于野蠻生長的年輕人。他們和那座城市一起成長，也用自己的青春和汗水建設著那座充滿夢想的城市，最初的那家小貿易公司，由他的高中同學梁安幫他打理，現在也轉型做了電商，也做的風生水起。這些年，他除了偶爾路過回去一趟，其他的事情都不曾過問，不過每年的利潤報表倒是都有驚喜。

　　因為貿易公司完全在東昊的體制外，所以，它更像是偏安一隅的溫床里生長的鮮花，安靜穩步地盛開著。梁安是個值得托付的人，盡管托尼并不重視貿易公司的這份生意，可是梁安卻認為托尼放手給他做，是對他的極大信任，所以這些年，即使他有能力自立門戶，也從未動過這個念頭。他堅持著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可能是給予欣賞，托尼從來也不虧待他，每年的分紅，都讓他滿載而歸，所以這些年他安心窩在合肥一心做著這份事業。

　　托尼帶著衛靈和一行人出發前往安徽的那天，是個陰雨綿綿的雨天。

　　托尼知道衛靈懷孕，時不時的會出現嘔吐和不適的情況，為了讓她感覺更舒適一些，托尼自己開了車子，喬東開了商務車，和文森一起走。文森擔心雨天路滑，想自己為托尼和未來駕車，托尼說了自己的想法，文森只能作罷。

　　車子行至常合高速，衛靈在車里嘔吐不止，托尼只能在服務區停了下來，心里開始后悔，或許他不應該帶著她出來，畢竟這個歲數的孕婦，體力和精力不想年輕人。車子停下來，衛靈連忙跑去了衛生間，感覺自己難過的能將胃也一起吐了出來。不過她并沒有后悔，半夜經常被托尼悉悉索索的動靜驚醒，她聽見他用家鄉話叫著母親，說著她聽不懂的話。他太孤單了，在這個世界上了，他很早就失去了至親，這些年，他應該只有在夢里才敢碰觸那些久遠的潮濕的記憶，他在這個世界長了的，成就了很多人望塵莫及的事業，可是在那個遙遠的過去，他只是一個早年喪父，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小男孩，那些無助，像是孤獨的種子發了芽，盤根錯節，纏繞著他，在夢里不斷吞噬著他。

　　她是他的妻子，應該跟著他回鄉省親，盡管已經沒有至親，可是那些沾親帶故的人，都能撫慰他，讓他和過去做一次完整的告別，重拾那些或多或少的溫暖記憶。她希望他心里留下過去的溫暖，和那些灰暗的過去握別。

　　衛靈返回車上，托尼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背，擔憂地問：“能不能堅持?不行我們就回去，我自己回去一趟！”

　　衛靈臉色很難看，但是還是擠出了一個微笑，安慰他說：“沒關系，已經吐干凈了！我上次孕檢問過醫生，醫生說早期孕吐是很正常的，有些人三五個月后就停止了，有些人到生產都會有孕吐反應。”

　　“讓你受苦了！”

　　“我心里其實很開心！以前只能旁聽別人說孕期的事情，我沒有資格參與，那些失落和傷心的事情，以后都不會出現了！”

　　“是??！這孩子來的不容易！”

　　“謝謝你，托尼！”

　　“為什么要謝我？”

　　“因為你的堅持，不然我心里都放棄了！”

　　托尼聽著，心里又甜蜜也又心酸，如果她有孩子，他肯定不愿意讓她再遭罪，現在他們是在完成一個心愿。

　　“所以，你以后要努力做一個好母親，雖然很辛苦，但是也是樂趣無窮，非常有意義的一件事?！?p>　　“怎么說的這孩子和你沒關系似的！”衛靈突然嗔怪他。

　　“哈哈，看來孕婦真的是敏感！你要知道，我可是一個有經驗的父親，我只會做的更好！”

　　“如果是個女兒，你也一樣沒有經驗！”

　　衛靈的腦回路總是和別人不一樣，經常駁得他啞口無言。

　　兩個人就這么走走停停，終于熬到了合肥。衛靈第一次到合肥，感覺合肥就是一座大都市，高樓林立，馬路寬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時不時地會有外國友人竄動，合肥的姑娘小伙子也長的格外的好看，尤其是皮膚，都是天然的白嫩。在車來車往的大道上，豪車云集，彰顯著當地人的經濟實力。

　　衛靈笑著對托尼說：“合肥像是國際化大都市，繁華不亞于北上廣深，而且透著一股穩重和內斂。”

　　托尼感慨道：“最近幾年的確發展的不錯，想當年，我們目能所及的地方，都是田野，一望無際的田野。那是的合肥，只能算得上是一個普通的省會城市，沒多少高樓，也沒幾條像樣子的馬路，營商環境也不好，所以無數人闖蕩上海，遠走BJ和深圳，深圳有人去了國外，也正是這些回流的徽商，成就了今天的新合肥?！?p>　　“那你當時怎么沒去上海？”

　　“想過，可是上海的起點太高了，還是深圳更適合當時的我們！”

　　托尼心里的標的其實一直是想攻克上海和BJ的，所以他的商業版圖在不斷的北移，但是以后他決定扎根上海了。

　　到了合肥的貿易公司，梁安早早地預備了茶點，等著他們到來。梁安身材不高，皮膚透亮的白，身材也管理的非常不錯，整體看著還是一個美男子。

　　托尼進了辦公室摟著衛靈對梁安介紹：“這是我老婆衛靈！”然后有指著梁安說：“衛靈，這就是我常和你提起的梁安，我們兩個是高中同學，那時候我沒少蹭他的東西！”

　　梁安開心地和衛靈握了手，他是個性格開朗的人，笑著問衛靈：“你是哪里人？”

　　“上海人，上海楊浦的！”

　　然后他有用拳頭懟了一下托尼的肩膀說道：“你小子可以，竟然把上海姑娘娶回來了！”

　　衛靈尷尬地看著托尼，她那里是什么姑娘啊，一把年紀的徐娘了。

　　托尼興奮地應和著說：“我也沒想到，老婆竟然長在上海！”

　　兩個人旁若無人的笑著，衛靈已經很久沒看見托尼這么開懷大笑了。一旁的喬東和文森聽著笑著。

　　梁安轉頭問衛靈：“衛靈，你嫁到我們窮鄉僻壤的鄉下，不容易！大雷這小子有福氣！”

　　衛靈笑著說：“我來了合肥，發現這里影藏這一座大都市，比我想象重繁華很多！”

　　梁安點著頭說：“是??！我們合肥這幾年的確發展的很快，很多在外面做生意的人也開始在這里置產，還有一部分定居，帶回來資金，也帶回來了人才和管理理念，所以不管是基礎設施還是理念上，合肥當的一起一個繁華大都市的名頭了！”

　　托尼也對衛靈說：“梁安一提合肥就剎不住車了，能講上幾天幾夜呢！現在他自己家就安在這里，兩個孩子也在這里上學！”

　　梁安笑著說：“是啊，我兒子和閨女現在也都在合肥，讓給他們回老家都不太情愿了，回去網絡不穩定，也沒有那么方便，建了三層樓，就俺爸媽住著！”

　　衛靈接著話茬說：“偏僻的地方雖然沒那么方便，但是空氣質量好，食品也比較安全！”

　　梁安對著托尼感嘆道：“你看人家上海人的眼光，首先著眼于健康！”

　　這馬屁拍的太明顯，把一桌子的人逗樂了，他自己也開懷笑著。

　　那一晚，他們住在希爾頓，10樓的落地窗里，赫然呈現著燈火通明的合肥夜色，在斑斑駁駁的夜色里，衛靈能嗅到輕松的氣息。

　　晚飯的時候，梁安不知道衛靈懷孕，點了一個臭鱖魚，惹得她嘔吐不止，沒動筷子就離席了，托尼只能幫她帶一份清粥回來，她沒精打采地吃了兩口就推到一邊了。趁著托尼處理郵件得工夫，她一個人站在窗口遠眺，感覺到了絲絲愜意！

　　第二天，他們一行人繼續驅車趕往托尼得老家。和前一天相比，衛靈反應沒那么大了，偶爾會看看窗外的田野和村莊。

　　車子轉到來一條鄉道上，托尼嘆了一口氣說：“離家不遠了，這條路，雖然變成了水泥路，但是還是以前的那條，我記得......”

　　“那時候你們從這里出村嗎？”

　　“是呀，一般都會趁著人家的拖拉機出村的時候，搭乘拖拉機出來，然后再轉汽車！”

　　“感覺像電影畫面！”

　　“你生活的地方，看不到這些，都是從電影里看到的，我們每天就是這么放電影的！但是沒電影里那么唯美浪漫！”

　　路面上偶爾有坑坑洼洼，車子也隨著顛簸，衛靈緊張地抓起了扶手。

　　車子駛過了一個寫著韓家潭的界碑，衛靈看到托尼不斷地吞咽著口水，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激動，可是比這些都復雜的多。衛靈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問，只是將手放在了他肩頭，輕輕地拍了拍。

　　在一個依稀還辨得出白墻黑瓦的廢棄的小樓前，托尼停了下來，四周的墻已經殘破不堪，周圍也已經沒有人家。托尼手放在方向盤上，頭抵在手上，顫抖著哭了起來。

　　衛靈沉默著，她能感知他的心，讓他盡情的哭，他才能選擇放下。

　　過了沒多大會的工夫，有幾個人從村子里走了出來，小心翼翼地靠近來問：“你們是哪里人？怎么會到這里來？”

　　農村封閉，村子里就那么多人，一旦來了生人，他們會很快發覺。

　　托尼下了車，慢慢地走了過去，突然喊了一聲：“三叔！”

　　一個看著有七八歲的老人，佝僂著腰慢慢的觀察了半天才淚眼汪汪地說：“是大雷吧？是大雷嗎？”

　　“三叔，我是大雷！”

　　“你小子這些年都去哪里了？也不往家里稍個信，我們都以為你不在人世了！”說著鼻涕眼淚的哭著，這時候村里的幾個孩子開始往回跑，一會工夫，托尼的車周圍圍滿了鄉親。他的幾個叔叔嬸嬸也都來了，拉著他往家里去。托尼讓文森和喬東開著車子跟在后面。

　　到了三叔家，托尼看見三叔家的房子已經翻新了，是新式的樓房。一群人簇擁著托尼和衛靈到了堂屋里坐下來。托尼的幾個嬸嬸也不似以前，都很熱情，讓家里的小輩們開始備飯菜了。這時候托尼站了起來，對幾個叔叔和長輩們鞠躬，說這些年沒回來看他們，心里很難過！又拉著衛靈起來跟大家介紹說：“這是我媳婦衛靈，我帶她回來看你們了！”

　　大家都沒想到，離家這么些年杳無音訊的韓大雷，突然從天而降，還帶了一個老婆一起回來。他三叔關切地問：“你們沒有孩子嗎？”

　　托尼笑著說：“有啊，兩個大的在美國，一個快上大學了，一個也十幾歲了！不過現在肚子里還有一個小的，估計明年回來的時候也差不多會走了！”

　　家里人都點著頭，覺得他這些年過的不錯就好，而且孩子都那么大了，現在還要生小。

　　很多族人鄉親模樣雖然老了，但是依稀還能認出原來的樣子。托尼和每一個人熟悉著，聊著天，回憶著過去。原本灰暗的記憶，不喜歡的人，再見卻覺得親切，也憶及無數暖心的瞬間。那些年，物資匱乏，人們總是掙扎在溫飽線線，倒影出來的記憶就是灰暗的。

　　托尼讓文森和喬東從車子里拿了禮物，人人有份，有給每個60歲以上的老人發了1000元錢，孩子們每人500元，當年考上大學的孩子，每人資助2000元。托尼也算是衣錦還鄉，雖然父母早故，可是他并沒有忘了家鄉。托尼還找了村長，給村里捐建了一個圖書館，主要以農學、孩童書籍、文學經典和農技類為主，他希望家鄉從此以后能欣欣向榮。

　　第二天，托尼和叔伯族人們來到了祠堂，擺了牲祭，由大伯公帶著一族老少祭奠祖宗，隨后又帶著托尼來到了托尼父母的墳頭，那墓地新添過土，看著也有人除過草。托尼曾經的記憶里，族人對她和父母是冷漠的，無視的，可是此刻，他的心里像照進了春日的陽光，暖暖的！他不但和過去和解了，還和族人家鄉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