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漸漸散去,歪歪斜斜的畫框和幾支被彎折鮮花依稀能看出畫攤被精心布置過的痕跡。夕陽把周邊的一切都鍍上柔和的金色,市集里不時傳出攤主們的叫賣聲和音響里各類的音樂聲,原本應是輕松愉悅的場景此刻卻格外刺耳。
“你還好嗎?”林語幫攤主收拾得差不多了,小心翼翼地問她。
“我沒事,剛才真的很謝謝你。對不起啊,連累你了。”攤主的聲音雖然極力在克制,但仍能聽出她的哽咽。
林語看她這樣不由地心疼,趕忙轉移她的注意力:“這些畫都是你畫的嗎?真好看!我特別喜歡這種風格,能賣我幾幅嗎?我想收藏。”
攤主的眼里似乎閃過一絲微光,就好像黑白默片里突然多出了一抹顏色:“真...真的嗎?你喜歡我就送給你。”說著便開始找剛才沒被打翻在地的干凈畫作。
林語指了指剛才被保安踩住的水彩郁金香:“我想買這幅,不用送我,我原價買。”
攤主有些差異,這幅畫一半都是鞋印,擦也擦不掉:“這幅...已經被弄臟了。而且,它也不是韓院長的真跡,是我臨摹的。”
林語對她笑笑,她彎彎的眉眼像畫作上的郁金香一樣,雖繪以淡彩卻足夠明媚,沁人心脾。
“我知道,韓院長的這幅畫被樂團收藏了,一直掛在排練廳呢。但我是真的很喜歡你臨摹的這幅,她的花桿看起來很有傲骨。我看簽名寫著xy,是你的名字嗎?”
“嗯,我叫顧溪云,xy是我名字的縮寫。”
“好美的名字,讓我想到蘇東坡的詩句‘幾時歸去,作個閑人。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你好,我叫林語,很高興認識你。”林語大方地伸出手。
顧溪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手上的灰,和她握手,眼里的淚光也漸漸淡去:“你好。”
林語小心翼翼拿起那幅郁金香,輕輕拂去表面的浮塵。她拿出手機掃付款碼,按照畫上的標價轉款。
顧溪云還沒來得及攔她,到賬提示聲已經響起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那個......這幅畫已經這樣了,不值這個價格。而且你還幫了我那么多,這個錢我真不能收的。”
林語見她有些著急,柔聲寬慰:“藝術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的,每一件作品都是所有偶然構成的獨一無二的美。所以,只要看對眼了,多少錢都值得。恰巧,我和你的這幅畫,一見鐘情了。”
林語的裙擺被風吹動,漾起波浪一般的形狀,顧溪云的畫冊也被輕輕吹開,停在了開滿鮮花的山坡那頁,畫里畫外組合成別樣的風景。
顧溪云心下感動,她看著林語,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如遇知己:“那,要不我請你喝杯咖啡吧?就當是你剛剛幫我的謝禮。”
林語看她仍舊內疚,也不好推辭。想著正好可以了解一下今天事情的原委,也順便等何君譯下班。
“好,我剛好知道附近一家不錯的店。”林語笑著應她,正好她也想看看何君譯推薦的店是什么樣子的。
咖啡店離市集不遠,但門面很小,若不依靠導航還真不容易發現。
店里的裝修有種“返璞歸真”的味道,不大的店面里井井有條地擺放著原木桌椅,每張桌上的花瓶里都插著不同品種的鮮花。暖黃色的吊燈把整個空間照得很溫馨,手寫的餐單和精巧的青花瓷咖啡杯能夠看出店主不凡的品味,滿室的咖啡香配合著黑膠唱機里傳出的爵士樂讓人很難不放松下來。
何君譯找的地方還確實不錯,林語暗暗想。
柜臺后的人看樣子像是店主,年紀不大,長相清俊,看著她們很親切地問道:“兩位喝點什么嗎?”
林語看了眼餐單問他:“有什么推薦嗎?”
店主笑笑:“第一次來吧?那可以試試這款手沖哦,豆子是我自己烘的,老顧客都很喜歡。”
林語點點頭,轉頭問顧溪云:“那我就不客氣啦?我想試試這個。你呢?”
顧溪云看了眼滿是咖啡的餐單似乎有些無措,不太好意思地開口:“請問.....有不含咖啡的飲品嗎?我.....我不太喜歡喝咖啡。”
店主很熱情地給她指了指餐單背面:“當然!這些都是不含咖啡的,有果汁、果茶、可可之類的,也都很不錯哦,你看看想喝什么?”
顧溪云點了一杯熱可可,便和林語在靠窗的桌前坐下了。
“那個,林小姐,今天謝謝你啊。”顧溪云的聲音柔柔弱弱的,兩只手有些局促地抓著衣角,似乎還有些沒緩過來。
林語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你已經謝過我好多次了,真的沒事,我想換做其他人也會這么做的。不用這么客氣,叫我林語就好了,咱們應該差不多大。”
顧溪云看著她點了點頭,嘴角也漸漸有了笑意。
店主把飲品端上:“請慢用。”
咖啡和熱可可的香氣氤氳開,香甜與苦澀的味道在鼻尖交融,聞起來倒是很讓人舒心。
林語端起繪著青花小竹的咖啡杯抿了一口,緩緩道:“溪云,今天那個保安為什么要難為你啊?需不需要報警?”
顧溪云搖了搖頭:“我應該是被中介騙了,我的攤位費交給他后就聯系不上了,那會兒我就覺得不對勁。但好在損失不大,我也不想再和他們爭辯,就到此為止吧,算了。”
林語聽后覺得就這樣饒過騙子中介并不是上策,他們可能還會繼續禍害別人,她柔聲勸道:“中介這樣騙你也可能會騙別人,我覺得不能讓他們就這么得逞了。要不還是報警吧?別怕,我陪你。“
顧溪云有些動搖,但似乎還有別的顧慮,思忖片刻后依舊搖搖頭,謝絕了林語的好意:“還是...算了吧。”
林語見狀也不好繼續追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時候“不問”也是一種善意,她岔開話題:“你很喜歡韓院長的畫嗎?”
聊到專業,顧溪云也放松了一些:“是啊,也可以說我是因為他才學的美術。沒想到你竟能認出來那幅郁金香,韓院長畫很少畫水彩,那幅畫知道的人不多。”
林語笑了笑:“我是A大樂團的,這幅畫就掛在排練廳里,我幾乎每天都能看到。”
“原來如此。”顧溪云點點頭。
兩人都是學藝術的,聊得很投機。
原來顧溪云并不是本地人,學美術也是半路出家,一個人到A城邊學邊打工。今天是她第一次擺攤,沒成想就遇到這種事。林語也一個人在外地求學過,對她的遭遇很能感同身受,那種獨自面對困境的無措與孤獨,只有經歷過才懂。
她沒有用客套的話語寬慰顧溪云,而是與她講了許多自己的經歷,兩人一時有了很多共同話題,一邊一起吐槽那些糟心事糟心人,一邊分享自己摸索出來的一些經驗。
就這樣,她們在咖啡店坐了很久才分開,店主也不催促,反而很耐心地給她們一次次添溫水。臨別時林語察覺到顧溪云有些蒼白的面容,有些擔心她:“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顧溪云突然有些慌亂地戴上口罩,擺擺手:“沒事沒事,可能下午被嚇著了,現在還有些沒緩過來吧。”
“那你好好休息,我們以后有機會再約,我還很期待看你的畫展。”
顧溪云把絨線帽往下又拽了拽,本就有些消瘦的臉被她遮得幾乎只剩下一雙眼睛,她點點頭應了聲:“好。”隨后便向公交站走去了。
不知是不是林語的錯覺,她好像看到了顧溪云眼里噙著淚。
沒來得及多想,手機鈴聲響起,是何君譯打來的。
“木木,怎么沒回家?”他的聲音有些疲憊,但依舊很溫柔很好聽,沒有絲毫“質問”的口吻。
林語看了眼時間,已經快九點了,何君譯竟然加班了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