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山洞里不時有窸窸窣窣地聲音傳來,軟體動物滑過草葉,留下蜿蜒的痕跡。
在山洞的更深處,伴雜著輕微地抽氣聲,聲音的主人似乎難以忍受疼痛,氣息無法平穩。
楚苓還穿著之前在王府的衣服,華裳早已失去了明媚的顏色,破破爛爛地掛在女人身上。
在暗無天日的蛇窟里,能有什么換洗的衣服?
裸露在外的肌膚上盡是泥土和血跡混合的遺留,亦是蛇窟里再常見不過的顏色。
就連吃食,也要看人眼色。
“嘭”地一聲,一碗糟飯丟在楚苓面前,里面的濁水都撒了出來,都是些殘羹冷炙,還有幾塊吃剩的骨頭拌在里面,看了就叫人倒胃口。
楚苓看了一眼那飯食,沒動。
“吃吧,你也別嫌棄了,這世上多的是沒飯吃的人,在這蛇窟除了我還有誰管你死活?”來人一臉尖嘴猴腮的模樣,眼中精光不斷,是蛇窟的看守人。
看守人細細打量了下楚苓的衣服,臟污中依稀能見較好的容貌,看守人便生了其他心思:“要是想吃好的,你只要把我伺候舒服了,什么好吃的我能搞不來?”
楚苓嗤笑,現在一個小小的看守也能騎在她頭上任意妄為,楚苓啊楚苓,你怎么就活到了這種地步?
她人是被困住了,不是死了,正想給這個看守一個教訓的楚苓在看到門外的一個影子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住手。”一聲嬌喝把兩人的神思都引了過去。
來人正是晨雪。
一襲鵝黃衣裙宛若把春色帶了進來,簡單素雅的銀釵斜插腦后,三千青絲都系在一處,頗為簡練大方。
就算遠在蛇窟,楚苓也聽聞了梁逸要大婚的消息,這時候還能來看她的也只有一個人。
這是楚苓第一次見晨雪,也知道了梁逸為何會喜歡這樣的姑娘,就連她見了也不覺心生歡喜。
看是貴人來了,看守也不敢造次,連忙賠笑告退。
晨雪看著那掉在地上的吃食,不敢想楚苓這幾天就吃這個?
雖有恨,晨雪也見不得他人這樣欺負女性,楚苓是錯了,卻不該平白受這樣欺辱。
蛇窟里的光冷而冽,靜靜照著洞里的二人,隔著一道牢門,一個站著,一個坐著。
還是楚苓先開了口,“怎么,來看我笑話?”
晨雪看著神情枯敗的女子不語,原本的劇情里,楚苓并沒有愛上梁逸,而是作為左右手助他成就大業,她的蝴蝶翅膀扇動了楚苓的結局,也改變了她的結局。
楚苓看著晨雪久不言語,知她沒話可說,便趕人:“你這樣的鞋子還是在蛇窟少待吧,免得惹了一身腥回去看梁逸還要不要你?”
從楚苓的視角看過去,原本纖塵不染的繡花鞋已經粘上了潮濕的塵土,主人還渾然不覺。
晨雪掃了一眼自己的鞋子,又再次看向楚苓。
“楚苓,我不后悔我的選擇,但你亦不該害人。”
楚苓的身形頓了頓,她知道晨雪說的選擇是什么意思。
玄黎書院的初遇,一切的起始。
楚苓知道,是她路走偏了。
臨走時,晨雪囑咐看守按正常吃食供給楚苓,不要再拿那種東西惡心人。
楚苓看著那道身影消失在洞口,漸漸看不見了。
手不自覺地攥緊,做就是做了,她楚苓不會后悔,但憑什么,只有她一個人痛苦?
所有人都是圓滿結局,只有她在這暗無天日的洞穴里等待死亡。
是她這些年一直陪在梁逸身邊,一次又一次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而不是虛無縹緲的那個“她”。
這些年見慣了生死,唯一的亮光就是那雙緊握著她的手,現在卻屬于別人了,簡直荒唐的可笑。
楚苓閉了閉眼,正試圖平復心中激蕩的情緒,卻還有不長眼的人過來湊熱鬧。
“沒想到就你這樣的還有貴人替你說話,可知足吧,還害的我又跑一趟,真是天上掉錢把你砸到了?!?p> 看守把重新拿來的飯端到楚苓面前,嫌棄地捂住鼻子:“快點吃,真是便宜你了?!?p> 多日未曾梳洗,又是這陰冷潮濕的地,楚苓身上的味道自是不好聞。
楚苓眼一掃,白嫩的饅頭,和幾樣時令小菜,還有一碗瓜果素湯,比起之前的餐食可是好了太多。
楚苓正要開口,一聲“嗖”地異響,不過數米之隔的看守應聲而倒,眼睛睜得大又圓,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只有眉間一點猩紅的血跡緩緩流出。
楚苓默不作聲,垂眸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看守,眉心致死是她師傅的手筆——一點紅。
一道黑影從隱沒的黑暗里緩緩走出,掀下斗篷,露出一雙渾濁的眼睛。
“苓兒,”蒼老的聲音聽起來疲憊又詭譎。
楚苓眼睫一顫,骨子里的害怕蔓延到全身。
“你太讓我失望了。”
毫不意外的斥責。
老者盯著伏地而倒的尸體,眼中盡是憐憫,“就連一只小小的螞蟻都敢跳到你頭上給你臉色看。”
“還記得我是怎么教你處理這些不聽話的東西?!边@句話明明是疑問句,從老者的嘴里說出來,聲音里的冷意讓蛇窟里的溫度又下降了幾分。
不聽話的東西,不止是指倒在地上的看守,還意有所指其他人。
“知道,師傅?!钡兔嫉某卟桓胰タ蠢险哐劾锏膭C冽,只能俯首應是。
張奉天掃了一眼一身破爛的楚苓,丟下一句:“把自己收拾干凈,我會讓人過來替你,在大業面前,你的那些兒女情長都給我放到一邊去。”告誡的話語似蛇吐信子在耳邊徘徊。
“是,師傅?!?p> 在那道暗影離開蛇窟后,楚苓才有了喘口氣的感覺。
坐著的楚苓慢慢爬了起來,看了一眼她的腳旁。
在她腳邊的是看守剛剛送來的飯菜,無聲地見證了一條生命的消亡。
這點施舍不足以平息她心里的悲涼,她亦不需要。
楚苓抬腳走出牢門,破碎的長裙在雜草叢生的地面拖過,拂過白嫩的饅頭,也拂過看守的頭顱,最后歸于暗影。
而這里的一切痕跡自有人來處理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