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控者是五王爺。
翁綏在心里默念了幾遍,這才從震驚中緩和過來。那么小的一個娃娃,就這么會制造事端,再過上幾年,一定不得了。
翁綏問:“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完前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姜還是老的辣。”
翁綏不屑地哼了一聲。不過話說回來,既然已經查到了幕后黑手,也應該跟皇帝稟報一聲才對。翁綏招手打算把秋明叫喚來,卻被李完前給按了下來。
“干什么!”
“有人比你先一步去稟報了。”
翁綏不解地皺起眉頭。
梁齊這幾日并不好過。因為手臂受傷了的緣故,他母后為了預防這種事情再次發生,把殿外守衛數量給翻了三倍,圍的那叫一個水泄不通,走哪跟哪。進出的人都要被搜身,飯菜也要用銀針驗毒,就連太醫用來給梁齊更換紗布的藥粉都要驗一驗。實在是喪心病狂。
“皇上。”王肆叫了一聲癱在床上的梁齊,“奴才從公卿大人那得到了消息,喬睿和那晚襲擊您的刺客可能是一伙的,并且是五王爺的手下。”
梁齊一下子就精神了起來,抓著王肆的手晃蕩了好久:“真的?真的!”直到王肆忍不住哎呦了一聲,這才松開手不好意思的說,“忘了你手上也有傷。”
“咳,要不把五弟給……”梁齊把手橫在脖子前,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被王肆阻止了,梁齊失望的問:“為什么!他都可以對朕動手。”
“先帝遺旨,您不可以殘害手足兄弟。”
“這算哪門子的手足兄弟。”梁齊嘟囔道,“真煩人。”
“不管怎么樣,在未拿出確切的證據之前,您貿然地違抗遺旨,誅殺五王爺,最后百姓只會怪罪您的殘暴。再者,公卿大人的話也未免可信。”
梁齊興奮的勁頭一下子又蔫了下去:“那你把外頭的侍衛給朕撤了吧,朕沒多大事情。”
先帝的遺旨被梁齊放在御書房的畫卷后,梁齊踩著板凳踮腳才把遺旨給拿了下來。他展開遺旨看了許久,低聲地說:“這皇帝的位置可真不好坐,條條框框這么多。你說先帝特地留下遺旨是擔心朕治理不好天下,害怕朕成為一個殺害手足的昏君?”
王肆沒應話,須臾,只聽得梁齊的一聲長嘆。
嘆什么?梁齊自己也不清楚。
豐德四年三月,北廣爆發了動亂,一時間與北廣相近的幾個城鎮涌進了大量逃難的百姓。北廣的縣令在平復動亂的第三日被人殺害,吊在了北廣衙門的門前。
這一消息在四日后才被某位大臣寫成了奏章上呈給梁齊,請求派軍支援,鎮壓動亂。梁齊氣的當庭掀了面前的案桌,大罵道:“這種事情還需要跟朕稟報嘛?這種事情你稟報的做什么!有這稟報的功夫不如早些時候發兵支援,指不定就平復動亂了。朝廷設立你們兵部是為了什么?是為了放著好看當擺設嗎,朕養你們吃白食的嗎!啊!”
底下的官員們大多都沒什么表情,只盯著手中的笏板。梁齊的火氣更大。
翁綏往外站了一步,請命道:“臣請率軍前往北廣鎮壓動亂。”
王肆聞言訝異地看向翁綏。按理說鎮壓動亂這種小事,就算在武官里輪上幾輪也輪不到大將軍親自領兵出馬,此刻翁綏請命率軍,究竟在打什么算盤。
小宦官們手腳麻利地清楚走被砸壞的案桌,從庫房里搬出來一個新的換上;又給梁齊換上一杯茶。
梁齊的情緒稍稍的平定了下來,但出口的話卻讓人震驚:“朕與大將軍同去。”
當下朝廷便分成兩方爭吵了起來。一方說:帶兵鎮壓也是一種鍛煉,對皇上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另一方說:這次動亂規模大,也不知道要去多久,朝廷無人管轄治理,不可。
“朕意已決,莫要再說。”梁齊叫道,“李完前。”
“臣在。”李完前站了出來。
“朕命你為監國,同王肆協理國政!”
于是雙方爭吵的更厲害。梁齊聽的厭煩,正欲爆發的時候,守在殿門的太監掐細了嗓子喊道:“太后駕到。”官員們的聲音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并分成了兩列站開。
“都吵吵什么?”太后直直地朝著梁齊走去,“皇帝既然想去,那去便是了。哀家會一同監國,確保國政無誤。”
“謹遵太后懿旨。”
早朝散后,梁齊特地留下了李完前。兩個人面對面的沉默了許久,李完前遲疑地開口問:“皇上為何命臣監國?”
梁齊用絲帕擦拭著劍刃,答道:“翁綏舉薦,加之愛卿的才能,朕十分的欣賞。”
“承蒙皇上欣賞,”李完前說,“那臣斗膽猜上一猜。皇上執意要去北廣可是為了創下一個功業,使得自己聲名大噪,百官能俯首聽命。帶上翁綏只是為了避免在北廣時遭人暗殺,對否?”
梁齊頷首。
李完前冷笑道:“您重用翁綏又重用其身旁人,究竟是信任他和他身邊的人,還是因為您需要一個可以和那人勢均力敵、平分秋色的角色。可是您要知道翁綏絕對不是最佳的人選,您又何必帶他趟這趟渾水?”
梁齊半晌后才緩緩開口應道:“你要知道朕與翁綏只是各取所需,他想要的東西只有朕能應允他;而朕想要的,他已經找到了。說到底,這就是一件你情我愿的事情,你又何必來質問朕。”
李完前盯著梁齊看了許久,最后妥協的說道:“是臣逾矩犯上了。”然后作揖退了出去。
梁齊暗自松了一口氣。方才李完前所說的基本上和梁齊所想的一樣——除了用翁綏來作為那個抵抗的角色。如李完前說的那樣,翁綏絕不是最佳的人選。他一介武夫,只識過幾本子的書簿,為人簡單直率,不能與藏匿在暗處的那人相比較。所以準確的來說,他只是梁齊在用棋的一步,真正的棋子是李完前。
李完前學識和謀略皆是官員中的佼佼者,加之身旁又有翁綏這樣的武將;尚且不說勝過那人,平分秋色也算是綽綽有余的了。
想到這梁齊不禁搖了搖頭,“果真是個聰明人,也不知道日后唬不唬的住他。”
翌日,梁齊和翁綏在文武百官的目送下離開了都城。
北廣離行宮較近,翁綏先派了一隊人馬去行宮召集軍兵,好兩面圍攻夾擊北廣。梁齊悠悠地說:“行宮的那位要是不愿意派軍,就連著把他給抓了。”
主隊和分隊將在距離北廣不遠的一個小鎮長圳上集合。翁綏帶著梁齊喬裝打扮成落難者的模樣先行一步進了北廣城,蹲在北廣的街道上觀察。
梁齊掰著烤得邦硬的燒餅說:“這和我想的不一樣。我們不是來鎮壓動亂的嗎?”
翁綏看他掰的困難,把餅拿了過來,兩手一用力,“咯噔”一聲便分成了兩半。他遞給了梁齊一塊,自己拿著另一塊啃了起來,含糊不清的應道:“怎么就不一樣了?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窺察情況也是十分重要的一部……哎呦,來了。”
梁齊順著翁綏看去,只見街頭那出來一位穿著華服的年輕男子,瞧著年紀不大,也就十二三歲的模樣,周身跟了十多名侍衛,大搖大擺地走在街道上。街道兩旁的難民們嗔目怒視著他,卻又不敢出聲。梁齊把餅放在了一個相對干凈的地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打算起身上前,又被翁綏摁住了腿:“別急,再看會兒。”
梁齊繼續打量著那人,見他腰間系著一塊羊脂玉的玉佩,玉佩上的花紋也眼熟的很,而且那扇的眉眼與梁齊還有幾分相像,難不成是逞何那小兔崽子?
梁齊拍了拍翁綏,小聲地問他:“你派的那隊人有沒有在行……”話說到一半,梁齊余光瞥見那少年帶著探究的目光緊盯著自己,連忙改了話,“在,呃,在江南遇到娘?”
翁綏立馬會意,接話道:“還未曾遇到呢,放心,你娘絕對沒事的,我們會團聚的。”然后順勢把梁齊一把摟進懷里,慈愛地拍著梁齊的后背,梁齊也配合地小聲假泣了起來。
那少年收回了目光,又在侍衛們的包圍下走了。
“呼,好險,差點就露餡了。”梁齊從翁綏的懷里掙出來,撿起地上的燒餅拍了拍灰,繼續吃了起來,“那個人會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
翁綏贊同的點點頭,“那我們今日就先到這吧,回去商量一下對策再行動。奧對了,您方才想問我什么?”
“回去再說吧,不過……”梁齊看了一眼那少年離開的方向,總感覺有人在盯著他,但那個方向也只有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是錯覺嗎?
因人數多的緣故,他們落腳在小鎮的西南處,那有一間無人居住的院子,院子里的東西一應俱全,上面落了一層厚厚地灰塵。梁齊和翁綏回到院子的時候,他們已經把院落打掃的干干凈凈、一塵不染的。翁綏說他們像是來過日子的,笑倒了一片侍衛。
梁齊也在笑,只是笑著笑著忽然想起那少年的模樣,問道:“你們去行宮搬兵時可有見到五王爺?”
“這……”幾個侍衛面面相覷猶豫地回答,“我們幾個去行宮搬兵的時候聽行宮的宮女奴才們說五王爺得了傷寒,燒了好幾日,臥病在床足不出屋的,大約已有十日之久,除了貼身照顧的侍女,沒人敢踏進他屋里一步,生怕自己也被沾染上了。連他們都不常見過,就更別提我們了。”
梁齊問:“當真?”
他們齊聲回答道:“當真!”
然而事情真的是這樣的嗎?
本該臥病在床不起的五王爺逞何此刻正在北廣的茶樓里喝茶。侍從們把他面前案桌上的地圖展開來,四角壓上重物,鋪開著一張地圖,又展開一幅人像畫卷放在一旁。逞何右手食指點在一處街道上,說:“畫卷上的人今日在這兒出現過,跟著我的人應該都瞧清楚了吧。”
“瞧清楚了。”
“很好。探子來報說,行宮的軍隊已行至長嶺,估摸著明后日兩軍便能與他們匯合。所以,明日在這個點附近加布人手,制造點動靜讓翁綏和梁齊分開行動,逐個擊破,下死手也沒關系。強龍難壓地頭蛇,我就不信在這種地方他們還能給我跑了不成!”
梁齊已經在院子里轉悠了半刻鐘。
翁綏咬著兔子肉看他轉悠都快看暈了。自打梁齊問完小分隊后就一直是這種狀態,不喝水不吃肉,就背著手在哪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東西,聚精會神的,好幾次險些撞上了樹,要不是翁綏拉的及時,他腦袋上最少得頂出三個大包。眼看現在又要撞上,翁綏伸手拉扯了他一下,給他弄上正確的行走路徑,但扯完后又有些后悔,萬一梁齊說不撞枯樹不停止該怎么辦?
院里的篝火發出“噼啪”的爆裂聲,翁綏這邊解決完最后一只野兔子,一抬頭就被梁齊突然出現的、映著火光的臉給嚇了一跳:“哎呦我的天!”
梁齊抓起架在火上烤著的兔腿咬了一大口,“我不覺得逞何是患疾了,我總覺得今天的那個就是他。親眼看到的東西都可能是假的,更何況是他們的聽說。所以,我們明日還需再去一趟,如果真是逞何,你就直接上去打……哦不行,他有侍衛……狗東西!”梁齊越想越氣,拿著兔腿罵罵咧咧地走了,不多時又拿了幾封信回來,往翁綏手里一塞:“還是老樣子,送出去。別誤會啊,我就只是想告訴他們進展,僅此而已。”說完就小跑走了。
翁綏見信封上寫著“母后親啟”四個字,又想起梁齊方才害羞的模樣,不禁啞然失笑,明明就是想給他們報個平安,還扯這些東西,真是個別扭的孩子。
第二天,天空微翻魚肚白的時候,翁綏和梁齊又打扮成昨天的模樣,去了昨天的地方蹲點。
他們蹲點的那個地方坐著好幾個難民,翁綏一蹲下來就和身邊的一位難民熟絡地聊起天來,就像是土生土長的北廣人一樣。兩個人滔滔不絕的交談了半個時辰,翁綏正胡謅到當年下江南經商的事跡時,城西那邊忽然爆發了動亂,呼啦啦地跑過來一群難民,哭哭啼啼的往外跑。翁綏覺得不大對勁,把梁齊給拉了起來。“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哎呀老弟,我們下次有緣再聊。”又扯了扯梁齊小聲地交代道,“我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你先跟著他們出去。”說完推了一把梁齊,“走,趕快的。”然后朝人群涌來的反方向跑去。
和翁綏暢談半個時辰的男子在他們身后陰惻惻的笑了笑。
梁齊跟隨著難民們奔跑,忽然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這不是出城的方向。梁齊慢慢移動到外圍,身影一閃,躲進了巷子里,踩著墻壁借力一蹬,輕巧又穩當的落在了屋檐上。那些難民發覺梁齊不見了,立馬停下腳步:“人呢?找啊!”
梁齊趴在屋檐上屏住了呼吸,緊盯著他們的動作,眼看感覺放噶他日女的,想恩快往這邊找來了,梁齊更是一動也不敢動,趴在上面當死尸。陽光暴曬下的瓦片燙的刺手,就在梁齊快忍不住的時候,那個領頭人一揮手,帶著人走了:“估計跑遠了,我們再去另一邊找找。”待到他們身影消失在視線里,梁齊這才緩緩地起身,然而一起身,四周就涌出方才的那群人,嘴里喊著:“找到了。”迅速的朝著梁齊跑去。梁齊迅速起身,在屋檐上跑了起來。
翁綏這邊也不是什么好情況。他逆著人群一路向上找到了發出巨響的地方,空曠的地面上只有幾只燃盡的炮仗。翁綏意識到不對,在轉身的瞬間就被一根腕大的粗棍打昏了。
在長圳待命的將士們遲遲不見他二人歸來,焦急地在原地打轉,士氣也低落的好幾分。同樣的,遠在皇宮的太后也在惴惴不安的等待著梁齊的信件:
“王公公,你說北去的雛鳥還能回來嗎?”
“也許呢?誰也說不準。”
太后愈發的擔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