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種，種類繁多，但能稱得上巨龍的，只有那幾種。

　　這些有智慧的“飛行蜥蜴”，無一例外，能吐人言。

　　是一個完整的文明。

　　在不少的傳聞中，它們往往能夠驅使毀滅整個國家的魔法。

　　是武力與魔法的頂尖象征。

　　因為菲莉斯的存在，雷歐才明白，原來并不是所有巨龍都代表著體型龐大，擅使魔法。

　　就如黑暗巨龍，它們一族就不擅長魔法，相對的，它們的肉體足夠強悍。

　　每一種巨龍都有著自己擅長的優勢，唯獨黃金巨龍。

　　它們是肉體與魔法的頂級生物，至少從菲莉斯的描述來看，幾乎沒有任何弱點。

　　而這樣的文明中，也充斥著對同胞的手足相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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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靈族的王都外圍，年輕的王子帶著他的朋友們來到一處奇特的森林小道入口。

　　“我說阿爾，趕緊把賬結了唄！我們一直留在這也不是個事，你們這還不好玩，再說了，你瞧…”

　　雷歐一把扯過旁邊沉默如山的莫里斯，“我們老牛這身份，怎么帶他上街上溜達！你們這封閉得連咱們那都不如啊！”

　　他嫌棄地環顧著流光溢彩卻寂靜無聲的森林回廊：“這看上去確實還行吧，但是比起風光，菲莉斯恐怕還是更想看看你家里那些藏書。”

　　阿爾臉上滿是無奈：“我跟母后提過了……她只說‘遠道而來的客人，不妨多留些時日’。父王那邊姑且不用當回事…可母后……”

　　他想起自己母親那微笑著的臉，肩膀微微垮下：“……還是算了吧。”

　　雷歐也順著阿爾的話，回想起精靈女王那舉重若輕，似有似無的微笑神采，還有那“悲催”的精靈王，心里也是無奈

　　——這種女人最可怕了！

　　雷歐趕緊在腦海里抹除這“倒霉玩意兒”，聳了聳肩：“唉，反正包吃包住是，傭金也得給！別說十天，十年也行啊！對了——”

　　他忽然壓低聲音，帶著些質疑：“你老媽說讓你帶我們來這玩的？這里叫什么來著？你不是說這里是禁地嗎？”

　　阿爾點頭：“月之森林。這可是母親族人的禁地，我小時候也偷偷闖進來過，被好好的教訓了一頓呢，對了隊長，這里面可禁止狩獵，你可不能……”

　　“放心！”

　　雷歐拍著胸脯，笑得像只偷到雞的狐貍：“大可放心！只要那些兩條腿的，四條腿的，發光的東西，不要自己往鍋里跑，它們絕對長命百歲！哈哈哈~那還等什么，走著！”

　　他倒是一馬當先，好像他才是這里主人。

　　“嵐落”一行人，帶著還沒有完全痊愈的希爾，跟上雷歐的腳步，走了進去。

　　“希爾她的傷……”阿爾下意識開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什么希爾希爾的！”

　　雷歐猛地打斷，促狹地擠眉弄眼：“人家叫希爾庫拉米亞！懂不懂禮數！”

　　“我不也……”

　　“閉嘴！”

　　“噢！”

　　“你看希爾那樣子，輪不到我們操心，你也沒必要這樣。真的。”

　　打斷了阿爾過度泛濫的“同情”，他們順著那羊腸小道，踏入月之森林的瞬間，氣氛驟然改變。

　　從高聳的樹林中透出的光線猶如輕紗，緩緩蓋在那些五顏六色的植物上。

　　空氣中浮動著花香與青草的氣息。

　　腳下踩在那厚實的苔原上，就像走在昂貴的地毯上一樣柔軟。

　　一旁的小溪散發著這些晶瑩剔透的幽藍，在鵝卵石堆砌的塔林中平靜流淌。

　　與外面的森林不同，這里既沒有蟲鳴，也沒有偶爾啼叫的鳥語，除了那溪水中傳來的喘喘水流，

　　仿佛時光都被拉長，浸透著靜謐的魔力。

　　史密斯與莫里斯一下沉醉在這片美景中，哪怕同樣是精靈族的希爾也被眼前的景色所打動。

　　就連菲莉斯也流露出一絲欣賞。

　　唯獨雷歐。

　　他雖然也覺得這片林子確實足夠漂亮，營造出的氣氛仿佛也能凈化心靈。

　　卻總覺得有些別扭，具體是什么又說不上來。

　　要不是顧及菲莉斯的感受，他堅信這里是一座“美麗的墳場”，至于埋葬了什么，他也不清楚，只是一種“感覺”。

　　他們一行人漫步在這片林中，至少除了雷歐，每個人都心情舒暢。

　　當他們攀上一處開闊的丘陵，目光掠過遠處若影若現的王城尖頂，雷歐的記憶恍惚間仿佛回到了曾經。

　　那時，他第一次爬上學院背后的高山頂端，俯瞰著帝都里的繁星點點，那也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渺小的、卑微的，是一個泯于眾人的普通人。

　　就在他張了張嘴，想將這點難得的文藝感慨傾吐而出——

　　一個渾厚，仿佛帶著亙古回響的聲音，涌入他和菲莉斯的腦中：

　　“揭示死亡的黑色人類少年，與象征生命的白色龍族少女，真是其妙的組合。能否請你們二位到前面的湖泊一敘？”

　　雷歐和菲莉斯同時睜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互相對視了一眼。

　　雷歐當即就想要拉著菲莉斯逃遁，只聽那聲音再次清晰的傳入他們的腦海：

　　“不必驚慌，我沒有惡意。百年來，除了他們，你們是唯一能夠聽到我話語的客人，我只想與兩位不同顏色的客人聊聊天。”

　　被坑了！雷歐腦子里閃過那女王的笑臉，和她看著菲莉斯的片刻遲疑。

　　他在腦中盤算片刻，與菲莉斯相視點頭。

　　逃估計是逃不掉了，那就去看看吧：“你們先回去吧，我和菲莉斯想多待一會，有一些我們兩個人才能做的事！”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同伴們都無法理解，面對那詢問般的眼神，雷歐只是默默搖頭。

　　莫里斯和史密斯畢竟待在一起時間長了，也不過多詢問，只留下在森林入口等他們的話語。

　　少女希爾卻睜大了她的眼睛，那里面全是好奇。

　　阿爾無法理解，雷歐只是拍著他的手臂，強行趕他走，低聲說：“等我們回去后，希望能跟你的母后，好好聊聊！還有，希爾的傷畢竟還沒全好，你是王子，不用我再說吧。”

　　待到同伴們都離開后，他和菲莉斯順著溪流往上繼續漫步。

　　不多時，一片開闊的湖泊映入眼簾。

　　湖水清澈得不可思議，仿佛將整片天空和岸邊絢爛的花樹都拓印在了一塊巨大的水晶之中。

　　湖心小島上，一棵開滿粉色花朵的巨樹亭亭如蓋，花瓣如雨，無聲飄落。

　　樹下，盤踞著一頭散發著柔和流光的龍。

　　它靜靜的盤踞其中，透明的雙翼微微收攏，翼膜邊緣流淌著彩虹般的光暈。

　　看到他們到來，它只是輕輕晃了晃那覆蓋著水晶般蒼藍鱗片的頭顱。

　　平靜的湖面瞬間凝結出一條晶瑩剔透的冰徑，直通小島。

　　雷歐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是本能地就想拉著菲莉斯轉身就跑。

　　他能感覺到自己掌心瞬間沁出的冷汗。

　　這龍也不像他與菲莉斯認知中的任何一種存在。

　　菲莉斯的手卻穩穩地回握了他一下，指尖傳遞來一種奇異的鎮定。

　　那股強烈的保護欲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雷歐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邁步踏上冰徑。

　　冰面冰涼，卻異常穩固。

　　那頭龍并未張口，那雙蒼藍的、仿佛蘊藏著古老星光的龍眼靜靜注視著他們。

　　那個溫和而帶著亙古回響的聲音，在他們意識中再次漾開：

　　“歡迎，兩位特殊的小客人。尤其是你，白龍的血脈。你的氣息，讓我想起了久遠的天空。”

　　“你知道我的身份，但我不知道你。”菲莉斯越過了它的問候，直接開口詢問。

　　“一個被束縛于此的看客。精靈們曾稱我為‘精靈龍’，我并非你們所知的龍種。只是一個模仿了你們先祖形態，一個失敗的造物。”

　　那聲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蒼涼。

　　“模仿先祖？失敗的造物？誰創造的你？又為何束縛于此？”

　　菲莉斯語氣中透出的探究，顯得有些咄咄逼人，讓雷歐有些意外。

　　“創造我的人，連同你的族人們，一同湮滅在時光長河中，連同束縛我的緣由一起。自我誕生，我就無法離開這片森林，這片森林便是我的牢籠，亦是唯一的庇護。千年時光流逝，如今，除了精靈族中那一支古老的守護者血脈，再無人知曉我的存在。甚至，連他們也漸漸聽不到我的話語。”

　　聽著這平靜敘述中蘊含的孤寂，雷歐心中那點疑神疑鬼的警惕終于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表的復雜情緒。

　　同情？還是對一個古老囚徒的敬意？

　　他不置可否，至少，它知道菲莉斯的真實身份，還沒有發起攻擊，就足夠了。

　　或許，它只是孤單的太久，想找人聊聊天。

　　他索性拉著菲莉斯在精靈龍面前坐了下來。

　　看著它頭頂上光彩照人的龍鱗：“你這模樣，跟菲莉斯家的長輩果然很像！難怪我一見你就感覺十分親切！”

　　精靈龍眼中波動了一下，身上的光彩微微流轉：

　　“謝謝你，人類的孩子。但你的說法不準確，我只是以白龍為樣本被創造，一個殘次品。那份稀薄的血脈，讓我能感知到她的存在。從你們進入那顆古老的大樹開始。”

　　雷歐與菲莉斯不由得想起起，在“斯德蘭格”的大樹空洞中的異樣感受，原來是它。

　　“這么長的時間，你一定見過很多白龍和他們的契約者，他們都什么樣子？”

　　精靈龍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流轉，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溫和：

　　“他們或貪婪地奪取智慧，或恐懼地尋求庇護，或狂熱地追逐力量。唯獨你，光彩異樣鮮明。”

　　“我？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嗎？”雷歐挑眉，指了指自己。雖然他心中想說，自己可能是最帥的，但是在這老龍面前，實在不好意思開口。

　　“你面對她，你結締的契約者的無私與奉獻。”

　　“我不知道你對于無私和奉獻的定義是什么，我直到現在也不知道，這份契約具體包含了什么，它所代表的意義是什么。可我確定一點，當我一無所有的時候，只有她陪伴著我。這世界上，也只有她能夠懂我。而我，也想更懂得關于她身上的一切。”

　　雷歐看著沉思的菲莉斯，握了握她的手。

　　“在無數的契約者里，我只看到你，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去理解你的同伴，而非單方面的索取。你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她本身，而非她代表的力量或知識。”

　　雷歐與菲莉斯結締契約已經很長時間了，他當然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白龍只能與人類結締契約，而人類是什么樣，他作為人類，完全能夠想像。

　　他輕輕把菲莉斯拉向自己身邊。

　　他抬起頭，望進菲莉斯那雙清澈又帶著一絲困惑的異色眼瞳中，聲音低沉而清晰：“不，我和他們一樣，甚至我比你說的那些人更加貪婪，也許他們只想要白龍腦子里那些傳承的智慧結晶，而我更想要這個人本身。哈，就是不知道我們的菲莉斯愿不愿意了。我還在努力，與其依靠她，不如讓她依靠我。怎么樣，我足夠貪婪吧！”

　　菲莉斯聽他的話直白又真誠，狡猾又坦率的宣言，只覺那股暖流涌上心頭，促狹著用額頭狠狠撞向雷歐的額頭，疼得他嗷嗷直叫。

　　那雙握緊的手，卻始終沒有松開半分。

　　精靈龍身上的流光似乎都因為這一幕而更加柔和明亮了：

　　“你的確足夠貪婪，人類的孩子。你的真誠，讓所有誓言都顯得蒼白。”

　　這精靈龍說得如此簡單，但雷歐卻不敢評價自己是否真的像它說的那般真誠，對此他不置可否，趕緊切換話題：

　　“你還沒說，我為什么是死亡的黑，她是生命的白。你叫我們來，也不光只是為了聊天吧。”

　　精靈龍巨大的頭顱微微轉向雷歐，身上鱗片的光華如同呼吸般明滅：

　　“白龍的血脈，加上一些別的東西，使我能夠看到別人未來的一部分。”

　　“未來？所以我的未來是一片漆黑，而菲莉斯是一片光明。這也不錯。”

　　雷歐回應著精靈龍的話，卻又挨了一下菲莉斯無情的“頂撞”。

　　似乎她今天脾氣“特別不好”。

　　“我看到的不是具體的片段，而是‘色彩’”

　　精靈龍的龍頭轉向雷歐，身上的鱗片又爆發出一陣絢麗的光彩：

　　“從亡者視角來看，死亡是漆黑的無盡深淵，新生是璀璨潔白的象征。你，黑發黑瞳，連你最喜愛的衣服顏色也是黑色。你走過的地方，伴隨著生命的逝去，你是，你理應是。”

　　菲莉斯的手指下意識地撫上雷歐柔順的黑發，過往那些驚心動魄、生死一線的畫面在腦海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憂慮掠過她的眼底。

　　雷歐沉默地聽著，沒有反駁，只是緩緩點了點頭。

　　他經歷過戰斗，手上并非沒有沾染鮮血。

　　這描述雖然沉重，卻并非無稽之談。

　　他更期待關于菲莉斯的“白色未來”。

　　精靈龍的目光轉向菲莉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憫：

　　“而你，與他正好相反。那高潔的白色，帶來的象征也相反。理應是帶來死亡的黑，更像是是在黑暗中指名道路的光。象征新生的白，卻是面對死亡的蒼白。”

　　雷歐的眉頭緊緊鎖起：

　　“我不太懂，這很矛盾。照你這么說，我們其實都是帶來死亡的人，但為什么你對菲莉斯的話里，我反而會帶來新生？這并不合理。”

　　精靈龍的聲音如同嘆息：

　　“交織纏繞，互為因果的。人類的孩子啊，你其實已經明白了，不是嗎？”

　　他猛地搖頭，更加堅定地看向菲莉斯，那虛無縹緲的預言并沒有給他帶來陰霾：

　　“毀滅與新生，真老套！不論如何，在你述說的未來里，無論過程與結果，好的還是壞的，黑與白始終交織在一起。”

　　精靈龍聽他話語真切，并沒有因為那虛無飄渺的未來而擔憂，反而從中抓到了安慰：

　　“你并不關心，因為你們而逝去的生命。”

　　雷歐嘴角勾起一個復雜的弧度，笑而不語的搖了搖頭。

　　菲莉斯輕聲開口，聲音如清泉擊石：“生命終將逝去，腐朽消亡本是自然規律，也理應逝去。既然注定如此，又何必因為這些注定，又去空耗心神，他教我……”

　　菲莉斯反過來，更加用力地握緊了雷歐的手，異色的雙瞳中閃爍著同樣的堅定：“握緊此刻的真實，才能在真正的黑暗降臨時，平靜地品味最后的光芒。”

　　精靈龍的聲音帶著些許沉重：

　　“現在橫在你們面前的就是他有限的時間。作為人類，他注定先你而去，那時，你還能平靜的接受嗎？”

　　這個問題很現實，也確實如它所言，人類的壽命最常也就百來年，而最后的時光里有一大半時間無法生活自理。

　　菲莉斯作為龍族，少說也有個四五百年的悠長壽命。

　　他們注定無法相伴一生，契約也無法跨過這終極命題。

　　雷歐和菲莉斯對視一眼，同時讀懂了對方眼中的情緒，竟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那笑聲打破了凝重的氣氛，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灑脫和無奈。

　　菲莉斯用那清冽動聽的嗓音，回答著老龍的提問：

　　“我們生命奔涌向不同的終點，我們終是能夠在彼此最美好的時光里，在時間長河中并排前進，見證彼此最盛大的綻放。哪怕注定會走散，但時光或是命運賦予的慷慨，也已經足夠了。”

　　在沙漠滿天繁星的夜空下，被反復確認，早已銘刻在彼此靈魂深處的話語。

　　那個少年，與還是幼年的菲莉斯，早已明確，并接受了他們彼此攜手的未來。

　　精靈龍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這對一黑一白完全相反的兩個人，他們緊握的雙手，眼中超越恐懼的坦然與珍惜。

　　它身上流轉的七彩光芒似乎變得更加柔和，更加溫暖，被這份在有限中尋求無限的心意所照亮。

　　良久，那古老的聲音帶著一絲釋然和祝福，緩緩響起：

　　“…是啊。足夠了。愿你們未來的‘色彩’，能交織出比我所見，更為璀璨的現實。”

　　它龐大的身軀微微動了動，那覆蓋著流光溢彩鱗片的頭顱緩緩低下，仿佛一個古老的儀式。

　　周身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滅了幾次，然后漸漸趨于一種沉靜的柔和。

　　它將頭輕輕的貼在雷歐與菲莉斯的額間，名為上古神圣白龍的契約與權能，連同他再次的祝福，清晰的拓印在他們的腦海里，

　　“這是我唯一能送給你們的禮物，希望這份禮物能夠讓你們跨越生與死的黑白。”

　　它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盤踞在飄落的花雨中，如同亙古以來就守護在此地的雕塑，目送著接受了命運，卻依然選擇緊握對方雙手的少年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