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暗精靈，其實在雷歐的眼里，并沒有“暗”到哪里去。

　　那種健康的小麥色肌膚，可是遠比整天日曬雨淋的碼頭長工白皙多了。

　　她們一族也沒有多擅長暗屬性魔法，也沒有傳聞中多么精通隱蔽與暗殺的天賦技術。

　　相反，希爾庫拉米亞更像是個勇猛沖鋒的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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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和女王確定了探索遺跡的計劃在兩個月后進行，他也不著急了。

　　菲莉斯與剛結實的兩位“女朋友”，希菲女王與希爾小姐相談甚歡。

　　這位女王也是神奇，每天有忙不完的國事，卻依然有事沒事，活力十足的來找她們姐妹聊天。

　　或許長久以來，沒有多少人形的女性陪伴菲莉斯，自從希菲女王加入后，菲莉斯臉上的表情多了不少，最近已經學會光明正大的對他做鬼臉了。

　　這讓雷歐時常抱怨把“純潔天真”的菲莉斯給帶壞了，他也只敢在心里抱怨，畢竟那女王整起來人來，可比菲莉斯厲害多了，他還是發自內心的有些害怕的。

　　打又不敢打，罵估計也罵不過，還能咋辦，受著唄。

　　反觀她那位丈夫，精靈王大人，若不是雷打不動的身份擺在那里，雷歐甚至懷疑他是女王豢養的苦工。

　　看那虛浮的腳步，和疲憊的身姿，他也很難相信這個人曾經能和他打得不相上下。

　　拋開精靈王一家三口，最開心的莫過于這位希爾小姐。

　　自從混熟之后，她那古靈精怪的個性可算是展露無遺，不光是菲莉斯喜歡她，連莫里斯與史密斯這種老成持重的人也喜歡上了這個暗精靈小姑娘。

　　她并沒有因為遭受的傷痛與委屈，就變得陰郁與沉默。

　　看著日漸笑容在她俏麗稚嫩的臉頰上與日俱增，與她有著類似情節的雷歐忍不住也對她心生好感。

　　一種前輩關照后輩情感充斥在他內心。

　　而我們的精靈王子阿爾卻仿佛經常被希爾那爽朗的笑容所刺傷。

　　每當雷歐逗弄希爾，惹得她放聲大笑時，他的眼神里都會出現一閃而過的黯淡。

　　雷歐自然是知道，他沒有做好一個王子應該做的事，沒有守護好他的子民，讓希爾依然受到了傷害，那是一種對自己的自責表現。

　　不管那個悲傷的小精靈阿爾，雷歐擺弄著他送來的藥材，嘖嘖稱奇：

　　“這些藥材真的都是你老媽讓你采購的？嚯！好家伙，還有蝎子呢，這也是藥材？！干嘛，你老媽其實沒事研究毒藥？難怪你老爹整天苦著臉呢！原來是試藥的藥罐子！”

　　阿爾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他那小腦袋，為他老爹開脫：

　　“我父王他因為我的事，被長老們給訓斥得夠慘了，隊長你就別拿他開心了吧……”

　　雷歐扔下手中的藥材，拍拍手，對著阿爾微笑，那純真陽光的笑容，搞得阿爾心里直發毛。

　　就這笑容出現在他臉上，肯定沒有什么好事。

　　“嘿嘿，我親愛的阿爾小弟！你說說看，這偌大的森林里，還有什么別的好玩的地方沒有？”

　　阿爾立即擺了擺手，滿臉苦澀：“沒有沒有，隊長你上次帶著莫里斯上街，鬧了個滿城風雨，就已經足夠嚇人了！”

　　“嘖，一幫精靈沒個見識！這樣不行的！他們應該多向你學習才對！”雷歐搖了搖頭，站在椅子上拍了拍阿爾的肩膀，老氣橫秋的對他講：

　　“對于精靈族悠長的生命里，充滿的全是苦悶，我對此深表同情！”

　　阿爾見識過外面的花花世界，當然明白，無奈嘆息：

　　“我知道的，不然也不會那么多同族人跑到‘索恩維爾’，一去不回了。”

　　雷歐撇了撇嘴，這個話題也不是他們第一次聊起了，只是對于改變精靈族內部的現狀，哪怕是他也一點天馬行空的頭緒也沒有：

　　“是啊，畢竟比起直接進入帝國境內，面對成群結隊的人類，去那群混血精靈們建立的國家，壓力更小，也更能讓別人接受他們了。你身上的擔子還是很重的，如果你老爹老媽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到時候被轟下臺，你可就慘了！”

　　阿爾當然不是沒有想過，只是他畢竟年輕，沒有看到這背后隱藏的國家危機：

　　“隊長，真有那么嚴重？”

　　雷歐看著眼前的小精靈，有些無奈，感嘆他要走的路還真是長啊！忍不住給了他頭上一下，算是替女王教訓了一下這個白癡孩子：

　　“人口流失，這還不嚴重？阿爾，你們有統計過，你們精靈一年生多少孩子？你們這漫長的一生里，又總共能生多少孩子？我說個數，人類放開了生，兩年最少生一個，一個人算他只有七十年的命里，他最多能生十幾個！最普遍的也是兩個到三個孩子，像你這樣的獨生子，至少在帝國，可是少之又少！”

　　看阿爾認真思索的模樣，雷歐忍不住又繼續往下添油加醋：

　　“你們精靈少說兩百年的生命吧，兩百年生一個，好不容易生了一個孩子，像你一樣，耐不住寂寞，還跑去別的國家跟人結婚，生孩子，這些孩子將來會回來嗎？過多少年才回來？他們真的還回得來嗎？說不好聽的，就希爾這個情況，不就是你們高精靈與暗精靈剩下的孿生子嗎？她和他弟弟的待遇，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呸！什么地下，要不是我們恰好路過，恐怕已經橫死街頭了！你說那群混血精靈又怎么敢回來？”

　　阿爾聽他的話，瞳孔放大，冷汗涔涔往下掉，雷歐又繼續加碼：

　　“到最后，偌大的蘇納之森，就只剩下一群想生也生不出來的孤寡老頭老太太，也都用不著什么外敵入侵，天災降臨，你們自己就死光了！到時候什么你們這些所謂的純血精靈族，全部嗝屁，自然滅亡，那群他們瞧不上的半精靈也好，混血精靈也好，就能光明正大的接手你們的地盤，宣稱他們才是真正的精靈族。”

　　雷歐越說越起勁，還好遠處的菲莉斯輕哼一聲，給他澆上了一盆冷水，他才沒有因為熱血上頭，把那些粗俗難聽的話一股腦全部倒出來。

　　他抓起桌上的粗陶杯，將那滿滿一杯水一飲而盡，還覺不盡興，只是話說到這里也夠了，往下繼續說，就全是罵人的話了，那樣對阿爾這個小青年來說，也確實太傷人了。

　　作為王子的他，這些本不應該讓一個外人來教他。

　　話雖如此對阿爾說，同時雷歐也是在提醒自己。

　　一個種族的命運扛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感覺。

　　還弱小的菲莉斯，大概是白龍族里僅剩的一個獨苗了，白龍的命運，也掌控在他的手中。

　　他沒有一刻沒有想像，等他把要白龍完全扼殺的巨龍全部消滅之后，那些隱藏在大地上的白龍們，能夠漸漸嶄露頭角，不然，名為上古神圣白龍的種族，就此徹底滅亡。

　　一個種群的滅亡，對他而言說不上會有什么快樂，擁有的只有無盡的悲傷與痛苦。精靈族恐怕也正在經歷自我的毀滅，他怎么能不激昂呢？

　　哪怕雷歐沒有把話全部講完，阿爾也是明白了一些，他的父王母后、族中長老們與議員們常年苦惱的‘簡單問題’。

　　滅亡，這個詞落在了整個精靈族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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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雷歐如平日一般，窩在他單獨的房間里，躺在柔軟的床上，借著精靈族那獨特的螢火翻看著精靈語的教學，白天放肆玩鬧，待喧囂散盡的夜里，再偷偷用功，一向如此。

　　只是今天這個夜晚卻來個“不速之客”

　　——希爾躡手躡腳的敲開了他的門。

　　身穿著寬松的睡袍，光著腳丫，像個無助的落魄少女，她進了門來，一開口讓雷歐差點掉下床：

　　“精靈真的會滅亡嗎？”

　　原來白天他與阿爾的一番談話，被這個小姑娘給聽去了。

　　她畢竟不是阿爾，阿爾是王子，注定會肩扛那份屬于自己的使命與責任，可她不是，她只是一個被同族人傷透的小女孩罷了。

　　雷歐揉了揉希爾的蓬松短發，輕言細語的認真告訴她：“是的，照此以往，精靈族肯定會滅亡。”

　　希爾躊躇著怎么開口，雷歐先她一步提問：

　　“你會希望精靈族滅亡嗎？”

　　少女鄭重的搖了搖腦袋。

　　“哪怕，他們這樣欺負你，不僅害你和弟弟骨肉分離，連你自己也差點倒在他們的惡意中？”

　　“我不想。”少女清朗的聲音里，透露出的卻是堅毅的話語。

　　真是個好孩子啊，雷歐心里感慨，意識里的菲莉斯也是相同的情感。

　　“我不問你為什么不想，只是現在的你，沒辦法阻止。”

　　雷歐看著少女睡袍下露出的肌膚，那白色的繃帶，仿佛述說著精靈族滅亡的蒼白事實。

　　“是我還不夠強，不像你和莫里斯一樣強大，也不像菲莉斯姐姐一樣有頭腦？我如果像你們一樣，是不是精靈族就不會滅亡了？”

　　少女開動了她的小腦瓜思索著答案。

　　夜晚的暗精靈沒有如名字一樣，在黑夜中自由穿梭，反而有些怯生，或許因為和一個人男人獨處？

　　不過雷歐的關注點不在這里，反而是質疑為什么菲莉斯是姐姐？

　　引來意識里的菲莉斯一頓怒視。

　　雷歐腦子里思索著用詞，避免給這個少女帶來什么不可逆的思想灌輸：

　　“莫里斯就算了，你絕對不可能。那你認為你成為我這樣，或是成為菲莉斯姐姐那樣的，哪邊的概率會大一些？”

　　少女蔚藍的雙眼在螢火下閃動，思索一會回答：

　　“我認為我不會跟你們一樣，我就是我自己。你說過，每一個人都會獨一無二的，不會有相同紋路的兩片葉子。”

　　雷歐欣慰的點了點頭，自己都忘記什么時候吹過的牛，居然還能被她記住。

　　擁有自我，這種東西太過主觀，沒辦法用嘴去說的，必須自己認識到才行。

　　“沒錯，所以你想要改變，就必須同時具備我們所有人的優點。而且，不僅僅是我們，甚至那些曾經欺負過你的人，你也必須要記得他們身上的一切。”

　　“為什么？”少女睜大雙眼，不可置信的問他。

　　顯然，雷歐的話讓她不明所以，甚至有些氣惱，她為什么要去記住那些人？

　　“也許你現在很難理解這句話，正因為他們欺負你，所以你要去理解，他們為什么會欺負你。不僅僅欺負你這一個事實行為。我希望你可以暫時拋開你的憤怒和委屈。因為，你想要改變，改變這個曾經對你不好的現實，那你必須去了解他們欺負你，更深層的原因。”

　　雷歐說完，在心里跟菲莉斯確認自己的話是否有傷害這個女孩，得到的回復卻是一個簡單的挑眉。

　　這什么意思？這孩子這么堅強？

　　“雷歐！”

　　“嗯？”

　　“你真的很厲害！”

　　“當然！”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我從前只是抱怨，只是怨恨這些人，我恨不得他們立刻死掉。”

　　“當然，你沒有做錯，不要質疑自己的情感，我也一樣。”

　　“可是，當我聽到你跟阿爾賽彌拉亞說，精靈要滅亡了。我心里還是很害怕，如果精靈滅亡了，我弟弟，我自己，不也一樣要滅亡嗎？為以為我聽錯了，可你告訴是真的。你平時雖然不正經，但是你從來不會在大事上開玩笑，菲莉斯姐姐也是這樣說，我相信你，但是我很難接受，我弟弟從來沒做錯過什么事，他也要……”

　　少女吐露著她的心聲，說到她的弟弟，哪怕那個渾身的傷痕也沒讓她叫喊一句，堅強的她，淚水也止不住涌出眼眶，像是映照在月光下的瀑布，平靜而洶涌。

　　雷歐心中不是滋味，連同菲莉斯也是喟然一聲長嘆。

　　他輕輕握住少女的手，撫摸著她布滿傷痕的手背，輕聲低語：“你還年輕，會有一天能夠變得比我們都還強大，你的弟弟也是如此。我聽說，這次去探索遺跡的隊伍里，也有他，足以見得他有多么出色，不比姐姐差。”

　　少女仿佛貪戀他手中傳來的溫暖，不愿抽出手，用肩頭勉強擦拭了一下淚水，扯著嘴角又哭又笑：

　　“嗯，我弟弟很厲害！比他姐姐厲害多了！”

　　手足血脈之間應該是什么情感，雷歐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很羨慕，羨慕那個有能為他哭泣，為他高興，為他隱忍吞下所有苦果的人。

　　“我說不上多了解你，也更不了解你弟弟，但你弟弟很快就會來跟我們一起冒險，我不擔心，你也不用擔心，我相信你弟弟一定是個好孩子。就像跟你說的一樣，我現在想多了解了解你，可以帶我去見識一下，你母親的老家嗎？那里應該有很多像你和你母親一樣的好姑娘。”

　　雷歐生硬的切換了話題，這個話題他們此前也聊過一點，但是并沒有付諸行動。

　　“可我母親…暗精靈的聚落離王城好遠好遠，一來一回恐怕會耽誤你的冒險……”

　　也許此前，那個地方確實很遠，用走的恐怕光是去就要一個月。

　　但現在不同了，因為他可以跟女王借，借精靈族的獅鷲。

　　那個性格說不上多溫順的飛行坐騎，哪怕莫里斯也能載得動，看似遙遠的距離，在獅鷲的飛行下，兩天就能夠達到。

　　雷歐也不點破“自己的秘密武器”，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嘴角勾起神秘的弧度，輕聲詢問：

　　“不用擔心，如果你想帶我們去，我就能辦到。所以，我的希爾小姐，你愿意帶我們去嗎？”

　　“我們什么時候走？”希爾聽聞要回到自己母親的家鄉，當下就問出發時間，急切和期盼的心情作祟，握緊了他的手，那力道讓雷歐也有些受不住，他連忙回答：

　　“今天已過，明天！明天中午就走，還不趕快回去收拾一下行囊？”

　　希爾連忙起身踏著輕快的步伐就要回去，睡袍下擺在微涼的夜風中輕輕飄動，要搖擺的裙邊，揭示了少女的急切心情。

　　到了門口她停下腳步，那低頭側目的表情，頗有些精靈女王當初逗他時的嫵媚樣子，不由得讓雷歐心跳漏了半拍，再次感慨精靈族的“少女們”，果然都是好苗子：

　　“謝謝你，雷歐！”

　　他隨意的揮了揮手，送走了這位少女，往床上一躺，看著床頭那本精靈語的書，漠然輕笑搖頭。

　　暗精靈的聚落嗎？真是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