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床邊有一個鬧鐘，是電動的，一般人想要聽到指針發出的聲音大概只有將耳朵湊上去緊貼鐘面這種方法。

　　現在卻……能感覺聽到滴答聲。

　　江雪緊緊握著手柄，掌心和額頭似是都有些濕潤了。

　　即使在思考著其他的事情，她對于手上的游戲也是認真對待，我事先了解過她現在在玩的《遠方》這款游戲，很容易進入bad end結束游戲，而她到現在走了將近的一半的劇情流程……只進入過一次badend。這不能單純用運氣好來解釋，她還是有認真看劇情的。

　　而現在游戲中，已經是在表白橋段了。

　　溫柔而洋溢著愛人的期許的音樂將人拉近屏幕，配著精良的動態CG和近乎完美的翻譯，我也有些沉浸其中了，將要忘記現在的情況。

　　停在表達愛意的這一幕，江雪放下手柄，擦了擦眼角，然后將手柄放在旁邊，就讓屏幕維持放映著這動人的瞬間。

　　『你是，怎么看待這種，視頻游戲的呢？』她回頭看著我，說道。

　　她心里的憂慮此時已經是到了極限了，這時候需要的是信任感。

　　『沒有很大關系吧？』我這么回答。

　　這個回答出乎她的所料，似乎我是應該更溫柔地回答她的。『怎么沒有關系呢……你要是有偏見什么的，怎么和你說……』

　　心里擔心偏見？

　　是因為自己的興趣有些見不得人嗎？

　　還是其他什么呢。

　　『就算對游戲有偏見，我對你可沒有偏見。』我說道。

　　我表達著“希望你信任我”的想法。

　　一步步拉近我和她的心理距離。

　　『什么意思?』

　　『我會以你說的為準，不會擅自下判斷的，在我了解事情之后才會幫忙。』

　　我以理性為核，講述我對江雪的傾訴的態度。她需要的就是一個不管怎樣，先認真聽的傾聽者。

　　江雪聽到后，頭一偏，有些動搖。過了一會兒，又繼續面對著我說：

　　『這，事先說好啊，我并沒有說要讓你幫忙。』

　　『是啊，你沒有說。是我想了解你的想法。』

　　我的回答接連超出她的預期，她開始困惑。『為什么呢?』

　　『我是你哥呀。』

　　簡短而有力的回答。

　　因為彼此是親人關系，所以想要幫助，想要了解。

　　『這種話……我們又沒有血緣關系，你對我有什么企圖的嗎。』

　　我的答案過于“熱情”，她有點無法相信。

　　『沒有什么不一樣吧。』

　　我沉靜的聲音降低了房間里的溫度。

　　『嗯？』

　　『所謂家人這種東西，就是命運的安排和自己的承認吧，并非什么絕對的標簽。』

　　無論是生來就有的家人也好，自己找到的家人也好。

　　若是自己不承認，便不能真地稱作家人，只是族人罷了。而誰也沒有機會曾經“設想”或者“決定”自己將有什么樣的家人。

　　『而，盡到作為家人的責任，是盡到一個人的社會性的基礎吧可以說。』我將她告知我的話擴展開來。『我想盡到我作為家人的責任。』

　　『唉』她嘆了一口氣。

　　然后點點頭，微笑起來。『那就告訴哥好了。』

　　『嗯，你說吧。』我也點點頭。

　　人與人之間最大的問題便是信任了，有隔閡的話，什么樣的問題都無法徹底解決。

　　『就你的角度來看的話，我應該是很喜歡哲學政法歷史這一類的吧？』

　　『是啊。』

　　就我來看的話，她就是很厲害的少女社會學者和哲學家。

　　她這話的意思是事實并非如此嗎？可是她確實很厲害呢。

　　『這些雖然也算我喜歡的事情呢，而我其實并不是喜歡他們本身。我喜歡的是政法歷史中的一部分而已，并且我就哲學中的邏輯推理很感興趣。而且更關心的是其有藝術性的一面。』

　　感興趣的事情，之所以會讓她投入其中，只是因為具有感興趣的點嗎，也就是說除去自己感興趣的點，她所擅長的事情的其他方面并不令她歡喜。就像有些人喜歡聚餐并不是喜歡聚，而是喜歡餐。

　　『嗯，然后呢？為什么會喜歡上游戲呢。』

　　『我是將游戲作為一種交互藝術媒體來看的，一種注重邏輯，綜合了其他藝術形式的，綜合藝術。我所感興趣的點，包括認知學，在極端條件下的互動，以及邏輯的美。都可以集中在這一種媒體中……而且我，我其實也有一種創作欲望。』

　　言語中帶著一絲羞澀，這是她第一次和人表露這方面的心意。但是用什么樣的言語表達自己的興趣這件事情，估計已經斟酌了很久了。信息量很大，我一下子不是很聽得懂。

　　簡單來說，她解釋了為何原本她會有政法這種看上去有點古典和別致的特長。和現在為什么會喜歡上游戲。而且她提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原來不是喜歡玩游戲啊。』我說道。

　　按照她的說法，她是著迷于游戲其中的交互邏輯和敘事藝術，喜歡的是游戲的設計環節。游戲以她的理解，是一種合作創作的藝術作品，突出了作為藝術作品的一方面。

　　『是的……』

　　『你是有什么想表達的東西嗎？』

　　『很多啊，自己在微博上所發表的東西，我都想用更加生動的游戲的方式來表達的，但是……』

　　她說完了她會喜歡上游戲設計的理由，接下來要說的，大概就是為何不能將自己的興趣告知他人和付與實踐了。

　　在因為她上當玩了驚悚游戲的那個事故前，我完全不知道她還會玩游戲，更不要說游戲設計了。但看看她的論壇賬號就知道，她其實已經關注這一方面有一點時間了。而且也清楚地認識到這件事情不應該告訴別人。如此濃厚的興趣能隱忍這么久，屬實不容易。

　　『你要知道，我的特長，不僅僅是我的特長。』

　　這話相當有深意。

　　就我所知的方面，如果放棄自己的特長方面改而鉆研另一領域，或許就不能繼續呆在特長班了。如果就是換班還好，但是學校已經投入的資源就會浪費，這一情況是學校很不想看到的，歷史上也很少很少出現這樣的案例，已經出現的幾個都是在自己的新興趣方面也有很強的天賦的。而且江雪說的，她的擔憂遠遠不止如此。

　　『我的社交平臺的賬號更多的也是作為唯圣，覺暫和中央的一個宣傳工具。如果我突然就放棄經營的話，我想無論是粉絲，還是支持方都不會同意。總會有很多反對聲音的，我沒法期望所有人理解，我甚至沒法期望大部分人的理解。』

　　『嗯，這樣啊。』我表示我在聽。

　　我大概已經能設想到了。

　　即使是現在，也有很多“這就是個小屁孩，她懂個什么”的聲音，如果突然說要轉行，還是游戲相關方面的，就會有“果然是個小屁孩”的聲音。而且這樣也會受到官方的壓力。

　　畢竟其實培養這樣一個在政法領域有發言權的青春偶像可是需要投入相當大的資源的。就這樣放棄或者忽視有一種生在福中不知福的感覺。

　　『那你自己覺得你能走這條路嗎。』我問。

　　『我要覺得自己能走，我早就公開宣布了……我只是很怕，也一直放不下，你大概也發現了，我真的很喜歡游戲。即使沒有公開宣布，也占用了我不少時間了。』

　　『也是呢。』

　　而且，現在江雪對于自己的興趣到底是否會穩定在這一領域也不確定，她不夠自信，也沒有找到清晰的依據她會一直喜歡或者擅長這一方面。

　　『而且，我還擔心這會對父親的事業造成影響。』江雪繼續說道。

　　『嗯……能理解。』

　　江雪的父親是覺暫集團旗下恒久（Enonis）檔案館的高級管理員。實際上一般是做公關工作。他應該會對這件事情有不小的意見。

　　總之，現在，似乎除了江雪本人，很少有人會希望江雪去將自己的精力大量投入一個新的領域。

　　然而自己的興趣得不到實踐，總會慢慢磨滅，她的精神狀態也會下滑，這不見的是必須的犧牲。

　　『嗯……我還需要知道更多。』

　　『唉？』

　　現在的我，和一開始說的要作為親人幫助她的話不太符合，看上去有些動搖，但這并不是因為畏懼于剛剛所說的重重困難，我覺得江雪所表現給我的對于游戲的熱愛和研究還沒有足夠到要就這樣改變的地步。

　　『你也需要知道更多，再改時間發掘一下吧，就現在的情況，真的很難確定該怎么抉擇，對吧？我也不是無條件支持你的興趣的，還是要理性行事啊。但無論如何，最終還是會給你答案的吧，其實再不濟，你把你的想法表達出來，讓別人來做，這樣一種半吊子的方式也不是不可以的。』

　　我表達了我想理性行事的意愿，并且告知她，無論如何，我會一直傾聽她的想法直到這艱難的，在興趣和責任間的抉擇得到一個結果。

　　『嗯！那我們還是繼續玩吧，我慢慢給你講我喜歡它們的什么地方好吧。』

　　她興奮地拿起手柄繼續，雖然我沒有表達對她想法的徹底理解，但是我已經理解了她的苦惱之處和她想要的解決方式。

　　不是無條件的支持，而是選擇協助其理性分析，這樣幫助的方式想必是最適合江雪的，她會對理性做出的決定很安心。

　　我也算之前想了很久了，我最終的目的，還是應該讓江雪從這件事情中解脫出來，她這樣一直默默地關注和熱愛也不是辦法，最好還能增進兄妹倆的關系。

　　做哥哥的真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