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其實不叫有三,而是有三夢,由于有三的父親叫有夢,有三夢就改了有三。
有三躲在遠處,看著村長的葬禮。
阿八把村長放在一片綠葉做的水舟,水舟會把村長的靈魂和軀體帶去沒有分三六九等,沒有你爭我奪,沒有疾苦貧寒的世界,那里不用活得戰戰兢兢,不用擔心有農藥,不用害怕水蛇的出現。
龐大的螃蟹放響了三炮送終炮,這炮是燈籠果做的,螃蟹用他偌大的鉗子迅速地一夾,就發出“嘣”的巨響。
水舟隨著送終聲輕輕地流動起來,阿八哭得死去活來,恨不能與村長一同而去。
有三用手淹著臉,淚流滿面,心在抽搐地揪疼,像有蟲子在嚙齒著心。
所有來送別的,無不默默落淚,淚水像天上的雨,掉啊掉。
有三彳亍欲動,最后還是腳長了像樹跟須似的定在原地不動。
“嘩啦”,水舟順流而下了,阿八追著跑,水舟越來越快,阿八還是追不上了,遙望水舟化為一線,再一點丁兒,最后沒了影兒。
水舟會到達那個世界,村子每個死去的生命,只有尸體還在,就是剩一個腳趾,只要通過招魂,把靈魂叫回來安寄在那點兒尸體上,就能被水舟載往幸福世界,或者投胎轉世。有三也曾經尋找那個世界,不過都是鎩羽而歸,因為那一條路都存在獵食者,從那時起,有三得到了一個道理,去往幸福的路,都不是風平浪靜的,都要經過一般考驗才可以目的地。
阿八失魂落魄地愣在那里,像塊沒有呼吸,沒有脈動的石頭。
有三想張開雙臂,給他一個擁抱,然后安慰他:爺爺還沒走,他在天上看著呢。
有三沒有這個勇氣,有三向前邁動的腳退了回來,有三可以面對死亡的大爆炸,不敢面對活著的愧疚。
忽然,有三猛然地逃跑,阿八好像注意到了有三,他朝有三望了望。
有三像被獅子追逐的野牛一樣,狂奔疾馳,穿過奇形怪狀的石頭林,穿過平平靜靜的白沙路,穿過密密麻麻的水草地,走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
這是一棵水下之樹,柔長碧綠的樹葉溫柔而靜謐地飄逸,如同天上的云朵染了水綠色后長在了高挺挺的樹枝之上。陽光穿過白而清的水,凌亂地閃耀,好像一塊塊堅硬無比透明耀眼的鉆石。
有三坐在最高最上之處,微微抬頭,就能探出水面,就能到達天空,有三在發呆,他在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有三知道,他的爸爸,爺爺,爺爺的爺爺都是發明家。有三的爺爺,發明了一種水泥,不要昂貴的價錢就能買的,也不復雜,把打好的房子用攪拌均勻的水泥摸上去,房子就不會脫土掉泥,不會坍塌倒了。從此,村子所有的魚都能住上房子。所有的魚都感激有三爺爺的偉大發明。有三家的地位在村子是與村長家同一條線上的。
有三的爸爸,有夢,也是發明家。他發明了水泡車。
這種車是一片干了的樹葉造的。如果要水泡車浮起來,就貼水泡,水泡越多,浮得越高。水泡是一種極其有柔韌度的纖維編織成的氣袋。
造格也不高,所有魚都買得起。以前搬家,累得半死不活,后來出現了氣泡車,事半功倍,省了一身力氣。此時的有三家的地位,更是高于村長家。
如果就這樣下去,榮華富貴是享之不盡,但有夢看到氣泡車不能逆流而上,只能順流而下,就不甘心就此停滯不前,他要氣泡車能跑,甚至能飛翔,像天上的蜻蜓,飛蛾,蚊子,甚至雄鷹一樣自由自在無所約束。
有夢閉門謝客,謝絕一切他認為沒有意義的宴會,一心一意的研究。
那以后,常常聽到有三家傳了爆炸聲,就跟吃飯一樣尋常。
巨大的失敗終于發生了,有三家夷為平地,一個巨大的蘑菇云升起,有三的母親被炸死了,有三的父親不知所去。
有三從村長那里回來,就一無所有了。
多年以后,有三的父親再次出現,卻是更加堅定不移地研發。
有三的父親常常抱著有三,望著滿天星辰,告訴有三那片神奇,夢幻的大地。
蔚藍的天空一望無垠,白白的風吹著紅色的非洲大陸,成千上萬的斑馬,黑牛轟轟烈烈地遷徙,如同大山的非洲大象揚頭仰鼻嘶鳴,呼朋喚友,威武雄壯的金毛獅子悄悄跟緊遷徙的隊伍,猛烈地發起進攻,像火山爆發一樣劇烈。奔跑的黑牛,追捕的獅子,大地的生命正在你死我活的地迭替。
飛過非洲大陸,掠在高高之上,仿佛與天一起翱翔,與云朵一起作伴,向下望,從平地上突兀地拔地而起一座高峰,好像從地里長出來的蘑菇,最高處是皚皚白雪,時不時地揚起雨點似的雪花。隱隱約約地看懂有生命的悸動,靠近,是一朵長在積雪的花,生命太不可思議了。
高峰再往前,聞著是淡淡的濕濕的淺淺的咸咸的風,聽著“哄哄”的海浪聲,仿佛見到魚群在轉圈游舞,陽光直射期間,恰同一個海洋的舞臺。
有夢還可以講很多很多夢幻的世界,但再隨著一聲巨響,便戛然而止,一切都消失了。
有三也知道了悲傷的模樣,是淚眼婆娑的樣子。
有三就這樣成了孤兒,寄養在村長家。
有三沒有跟村長說,他的父親也出過村子,并且走得更遠更高,但這一切都是難以置信,難以證明,也為了不必要的麻煩,有三把它埋在心里,有空就拿出來自己看看。有三相信父親說的說真的。
這時,樹上的有三搖一搖頭,從發呆中醒了過來,喃喃低語:“爸爸,我也要踏上你的路。就是碎尸萬段,我也無所畏懼。”
有三的目光倏忽之間,從一個魚眼好像銳變成黑寶石,有一股無畏之氣,若有若無。
有三站了起來,弓起身腰,全身宛作壓彎的樹枝,“咻”了一下,有三像擲去的標槍,穿空破水,沖上了水面,浮在空中,身上沾著的水在陽光里熠熠生輝,風似乎成了翅膀,帶著有三滑翔,紅藍紫也鮮艷得似紅玫瑰,似藍莓,似紫羅蘭。
“啵”了一聲,有三自空中潛入冒起咕咕的氣泡,氣泡在水面“啵”地破開的清澈見底的水,又繞著樹游,劃開樹葉,戳破氣泡。
有三向家游去,有三的家已經搬到更偏僻的地方,這次,不會禍及無辜。那個是一條蟲子都沒有的地方,村子之外的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