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
邵陽亦是聽說過關于臨德鎮的事情。
自己一個外來者,不引起當地人的警惕,根本不可能。
時刻懷著防備之心,才是這混亂世道中應有的態度。
崔里正邀請邵陽進屋,同時讓人過去拿些當季的瓜果來招待貴客。
他親自為邵陽倒上了一壺濃茶,問他道,“敢問少俠,盧老爺近日的身體是否康健?”
不說盧府通商對于臨德鎮的便利,就說崔里正和盧老爺的私交,那也是要問一句的。
二者脾氣秉性相似,一者在縣城布施一方,一者在臨德鎮組織人手自衛求全,可謂是意氣相投。
邵陽聽了,便簡單的將盧老爺咬鬼,和其后之事說出。
他話雖短,但仍然聽得崔里正和其家人不時發出小小呼聲。
薄薄一張信紙,自然是說不了太多的事情,盧老爺也不想把自己的丟人事跡四處宣揚,是故不提。
崔里正只拍著桌案感嘆,“未想數月之別,盧老爺就經歷了這種惡事……真是好心未有好報應啊。”
明明是出于善意,為那暴尸于荒野的女鬼安葬,免其遭受野獸啃食,無法入土之痛苦,誰能想到,偏生就遇到了個腦子不清醒的?
好在盧老爺自己平時行善積德,福緣深厚,遇得了能人相助。
不然讓那女鬼一直糾纏,也不知道要受多少煩惱。
“不過少俠你既然有如此本事,那老夫也不好再隱瞞……”
“我家中這一月,也遇到了件怪事,雖然不至于出人命,但仍舊是困擾了我一大家子,不知道少俠可否略施援手,為我解憂?”
“自然,酬勞也是有的。我家里雖然不及盧老爺那般豪富,但老夫作為臨德鎮里正,也算是頗有積蓄,銀子和好酒好肉,絕對不會虧待于你的!”
崔里正也不覺得才一見面,便求他人為之解決問題有何不可。
畢竟妖邪怪事,早點得以消滅,才能讓人心安定。
不然時間一旦拖久了,也不知會惹出怎樣的麻煩來。
邵陽對于這妖怪現世的頻率,亦是習慣了。
他只等對方說出自己的請求。
崔里正道,“想來少俠自縣城而來,是聽說過我臨德鎮風氣的。”
“我作為此地里正,自問作風兇悍者,雖不在周邊村鎮討喜,卻能抗住那盜匪的侵擾……為了防備黑心之人,我等一向警惕。”
“的確如此。”邵陽點頭應下。
他等著崔里正將想說的話鋪墊完成。
于是等崔里正為邵陽簡單介紹了一下當地情況后,便直接告訴了他。
“就在二月前,那草頭山的匪人又來了鎮上打秋風,讓我們損失了十幾個好兒郎……”
在那山上團聚的歹人,足有一百余位,常年所做,不事生產,而是專門的侵擾兩縣交界地帶的村鎮集市。
除了臨德鎮之外,尚且有不少的村子,飽受其中苦楚。
只是一下子損失十多個青壯,對于人口本就不多的臨德鎮而言,著實是慘重。
“其后他們搶了些錢貨過去便退了,我們為亡人收斂時,才聽聞那次之所以死得人多,并非是鎮子抵抗不利,而是因為有了內應!”
崔里正說到此處,大手捏成拳頭,在桌上狠狠一錘。
桌上擺放的物件齊齊一震。
老者的眼中露出點點殺意和憤慨。
他年輕時便有過當兵打仗的經歷,歸家后做了里正,在官府無力清繳匪患的情況下,組織了當地人成團操練,自發保衛家園,也是親自上場,殺過些牲口的。
當其人心中火氣難平,氣的須發皆張時,自然有些氣魄。
“那人事先就被歹人收買了,只為了二兩銀子,就毀了好幾家子!”
青壯漢子皆是家中頂梁柱,如今人一去,婆娘改嫁的改嫁,守寡的守寡,老母幼兒,只能由鎮上一齊扶養,以吃百家飯為生,才能保住殘缺元氣,延續香火了。
邵陽默默聽著崔里正講述。
“我當年也曾聽有學問的夫子講過,防賊之重,不在于外,而在于內,有千里之堤潰于蟻穴者……卻不想各種叮囑,還是擋不住人自己的貪心!”
“事情暴露后,我們將那本想逃出鎮子,去草頭山入伙為寇的畜牲抓了,將其活活打死,以泄民憤!”
臨德鎮所在的,本就是個混亂的地帶,有被劫匪磨練出的彪悍風氣,再兼了親人好友,因被人出賣而慘死的痛苦,是故人一抓到,便將之斃命。
這與邵陽生活了二十年的原世界渾然不同。
但卻是常見之態。
“不過那人雖死,他那老母卻不安分。”
崔里正繼續道,撫膝長嘆了一聲。
“那老婦本是青年死了丈夫,其后獨自扶養了兒子……只是大概喪夫之事,對其刺激過重,故而對子嗣極為溺愛。”
“常言道,慈母多敗兒,那人長成后,便成了鎮子上有名的混混……等到我們惱怒之下將之打死了,那老婦就如同瘋魔了似的,成天的在街上叫罵,要咒大家一起,去為她那心尖尖的兒子陪葬……”
青年喪夫,老年喪子,何不可憐?
只是她沒了兒子,便心痛如此,別人家里沒有丈夫阿爹,就不凄慘麼?
十來個人的命,只要了一個人渣的來還,實在是不值得的。
那老婦天天咒罵,絲毫不覺得自己兒子出賣了鎮子有何不對,最后竟把組織人手抵抗盜匪的崔里正當成了“害子兇手”,要他殺人償命。
可能在那老婆子眼里,若是臨德鎮不會抗爭,他兒子自然也就不會死了。
而崔里正既然能在臨德鎮擁有極高威望,其人自然是有能耐作風的。
他對于導致鎮上青壯損失那么多的罪人之母,根本沒有什么好臉色,但他也不至于弄個株連,指使手下將那老婆子也一起打死。
崔里正只是在對方聲嘶力竭的,站在他家門口叫罵時,將大門一關,當是聽不了看不著罷了。
然而就在其人罵了四五天后,崔里正再開家門,卻是見到了那老婆子掛在家門口的尸體!
那人竟然趁著夜半天黑,偷偷吊死在了他家大門之前!
崔里正見了那飄飄蕩蕩的單薄尸體,一時之間,只覺得震驚和氣惱。
他自問做鄉長這么多年,自己可以算是持身清正,造福一方了。
頂著匪寇壓力通商于四周,又令鎮上孤兒不至于流離失所,結果卻是養出來了這樣一對沒有良心的母子!
何其的好心無好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