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聚節過去了，雖然今天周日，但要補周四的課。上午第二節大課的下課鈴聲從各處傳入教室里時，任課老師頓了頓，然后收回話題，結束了課堂。

　　休利特走到車棚前，忽然看到了什么，加快腳步急促，走向某人。

　　在車棚入口的門邊，安娜站在那，她低下頭，戴著頂部灰白邊沿淺紅的太陽帽，并且微微低頭，不讓從人們看到她的整張臉。

　　他能一眼認出，還是因為那頂帽子。她穿著很簡單，黑色長褲，褲腳寬大，露出了腳踝；白色上衣，袖子遮到手腕上方。

　　越接近她時，他步伐速度越慢，最后停下，注視這個角度上所能看到的紅唇，黑色頭發自然垂落，在肩上隨風搖動。

　　她稍微抬起頭，目光與他的目光相撞。

　　“你不是跟西萊斯特一起嗎？”他問。

　　“她還有事。”

　　“肯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笑了笑，然后說，“一起走吧。”

　　在回家路上，休利特猶豫著要不要問一個問題，醞釀一下后，他問：“沙萬能探知到多遠？……呃……我真的非常好奇。”

　　“啊……我的話——”她回答，“不到幾米吧。”

　　“那可以探知到什么呢？比如說，地上的石頭？”

　　她想了一下，然后說：“只要是動的就行，不過，越小的東西越模糊。”

　　他反過來想，于是問：“也就是說，只要足夠大，多遠都能探知到？”

　　“也許吧，只要能動。”

　　“好羨慕啊。”他說出真心話。

　　她一句話也不說。

　　“你還認識其他沙萬嗎？”他問。

　　她一愣，神情變了。注意到她狀態不對，他于是問：“你怎么了？”

　　她說：“我爺爺也是沙萬，我很小的時候，已經去世了……”

　　“啊——抱歉。”

　　她看了看他，并沒有說什么。

　　到家后，休利特準備給自己弄碗面應付過去時，才想起一個問題。

　　“你吃飯了？”他問安娜。

　　她坐在沙發上，正在翻找課本的內容完成作業。聽到休利特的聲音后，她抬起頭，表情遲疑了一下，然后搖了搖頭。

　　“頭疼。”他強行微笑一下，然后問，“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她點頭。

　　“真的？”

　　她點點頭。

　　于是，兩碟醬油撈面擺上了餐桌，另外煎了兩份雞蛋。

　　“將就一下吧。”他坐下來，說完后自己吃了起來。

　　“我沒課。”她點頭，放下筆起身，到他旁邊坐下。這時，除了面條的香氣，還有微弱的香水氣味。

　　“我表妹，她有什么事嗎？”他吃下一口面，找了一個話題。

　　她說：“她進學生會了。”

　　“啊，那不累啊。”他無奈。

　　“她不會累的。”她臉上浮現笑意，似有似無。

　　“也對。”他點點頭，

　　她問：“她姓洛德，她父親是不是法布雷恩的洛德公爵？”

　　“她確實是公爵女兒。”他點頭。

　　她神色恍惚，看上去正在想其它事情，十幾秒后，她說：“漢馬戈三世是洛德公爵的堂哥，也就是說，西萊斯特是漢馬戈三世的堂侄女。”

　　“對的。”他點頭。

　　“她為什么要來這里上學啊？”安娜問。

　　“誰知道她怎么想的呢？”他說著，同時保持平靜，讓自己看上去心不在焉，但內心陷入了沉默。她好像在試探什么一樣。

　　這時候，父親的話浮現在耳邊。

　　父親當時說：“……只是她姓雷伯克而已……”

　　于是，他注視她。她也不回避，眼珠毫不移動，接受他的注視。

　　“安娜。”他低聲呼喚了一下。

　　“嗯。”她輕聲應答。

　　在那一瞬間，他所假設的一切可能性破碎了，懷疑雖然沒有煙消云散，但也沒再加重。

　　“沒事了，吃吧，趁熱。”他搖頭，繼續吃面條。

　　她一動不動。

　　“我知道你剛剛在想什么。”她說。

　　他停下動作，想了想，嘲笑自己說：“我都忘了，你是沙萬。”

　　“不——你看看我——”她直視他。

　　他看向她的時候，內心頓時發毛，仿佛無數蜘蛛爬進了心里一樣。

　　“夠了。”他鼓起勇氣直面恐懼。

　　然后，這種感覺即刻消失了。

　　她說：“如果沙萬對你做了什么，你絕對會有感覺的。”

　　也就是說，剛才第一次注視時，她并沒有做什么。旋即，他沉默了。

　　“我知道，你是議員的兒子。威爾·格林，我說的對嗎？”她說出了他努力不讓其他人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的事情。

　　他仍然一言不發，他不再說話。兩個人保持對視，又保持沉默。

　　他看了看時間。

　　“要上課了。”他說完后，連忙吃了幾口面，然后擺出鑰匙，“記得幫我鎖一下倉庫。”

　　然后匆忙出去，騎車去學校時，腦子里特別亂，整個下午完全不在狀態，放學后，他和往常一樣慢慢騎回家。

　　到了家，倉庫鎖著，門沒鎖。他進去看到安娜坐在沙發上，餐桌上已經收拾干凈。

　　“鑰匙。”她從旁邊拿起鑰匙，起身遞給休利特。

　　他放好車后，出了倉庫經過窗戶，忍不住往里邊投去一眼。安娜沉默坐在那，仿佛一個下午也沒離開過位置。

　　他進入屋子，在她對面坐下。她目光離開桌面，移動上來與他對視。他回想起那個遙遠的下午與她的第一次對話，“我叫安娜·雷伯克，你呢？”“……叫我格林就行了……”

　　此時，他停住回憶，深吸一口氣問：“你一開始就知道了吧。”

　　安娜沒有否認。

　　休利特垂下頭，雙手撐在膝蓋上，捂住自己臉，思緒來回搖擺。他低聲自言自語：“說話啊……為什么……”

　　安靜了半分鐘。

　　她說：“你可以相信我嗎？”

　　然后，他抬起頭，看向她。雖然黃昏陽光照進了客廳，但她雙眼黯淡無光，讓他心口那塊地方產生莫名的痛意，幾次發作，才緩緩變弱。

　　“如果你不是雷伯克……那就好了……”他心想。

　　“能不能不要把我當做安娜·雷伯克？”她說話，語氣接近于懇求。

　　他再一次低下頭，閉上眼睛，幾根鋼絲捆住了他心臟并且用力緊縮一樣，冒出一陣絞痛。

　　許久后，他手臂上爬過了什么，他睜眼看到蜘蛛，它外表毛絨絨的，眼珠子仿佛看了過來，口器微微活動，離皮膚距離非常接近，可以隨時咬下去。

　　頓時，休利特寒毛直立，渾身一震，下意識甩飛了蜘蛛。

　　蜘蛛掉下去，在半空中變為一團煙霧，然后消失在陽光中。接著，他看向安娜。

　　她雙手捧著一只蜘蛛，外表與剛才那只一模一樣。

　　“這是……什么？”他問。

　　她雙手捂住蜘蛛，隨后冒出煙霧。她張開手，上面什么也沒有。

　　“每名沙萬都有自己的象征物。”她說，“我選擇了蜘蛛。”

　　他收住想法，然后問：“它有毒嗎？”

　　“你覺得它有，它就有。”她說。

　　他世界觀又一次被沖擊了，他呆了呆，同時問：“我認為沒有，就沒有？”

　　她點頭。

　　“我……算了，不敢碰。”他回過神，重新沉默。

　　她說：“殺死沙萬的方法……就是毀滅他的象征物，你可以相信我嗎？”

　　話音未落，那只蜘蛛重新爬出。她伸出手，蜘蛛爬到桌面上，并且在陽光中一動不動。

　　休利特注視蜘蛛思考一陣子，然后搖頭：“不用了。”

　　“那你的意思是？”她語氣謹慎。

　　“我相信你。”他嘴上這樣說，注視她，但心里始終沉默，仍然猶豫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