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轉過身的時候,后腦勺一陣劇痛,頭暈目眩即刻跌倒在地。他近乎無力呼吸,耳鳴聲尖銳起來,最后暈去了。
暈去到再次蘇醒時,仿佛只過了一瞬。他有了四肢的知覺,緩緩睜開眼時,一片柔和的光線照進眼里。他躺在裝著稻草上,這似乎是稻草車,從下面發出木輪子滾過的聲音。而現在,他嘴巴被布綁住,雙手被綁在背后,而雙腳被綁住,正側著身。于是,他翻過身體,視線邊緣露出一對腳,于是目光看上去,見到一張戴著面具的臉。那個人穿著灰藍色斗篷,面具上僅露出的目光正望著側邊。
那人轉過頭,發出聲音,聽上去像新大陸原住民的語言,而后,車的前方響起聲音,像在回應那人的話。
接著,休利特嘴上的布被解開,對方用生疏的約莫爾語——舊大陸北部通用的一種語言——對他說話:“喝水……嗎?”
休利特還沒反應過來,他蹬了蹬腿,腰部發力,從稻草上坐起來,雙手不斷掙扎著。
“你們是誰——”
那人搖搖頭,說:“我……還不會……語言?!?p> 而休利特轉動頭,望見這是一輛稻草車,車夫的裝束很平常,脖子上的皮膚發白。
休利特看向身邊那人,問:“你們是誰?”
那人張開口,想說什么,卻卡頓在那一個字也說不出,片刻后,用結巴的聲音說:“我……還不會……語言?!?p> 他皺著眉,但目光落在對方腰間的武器上時,便冷靜了些許,開始思索一切能擺脫這種困境的方法,而這種情況下,他似乎無能為力了。他試圖催動那些字典,卻都失敗了。國王信仰,黑塔,似乎沒有一樣現在能救他。祭司,李,維勒。他們都不在。
此時此刻,他只有自己。
“干嘛抓我?”他掙扎了一下。
那人說:“不要……動?!?p> 他問:“你們要去哪?”
對方似乎聽懂,又沒聽懂,只是注視著他。
“你要——去哪?”他幾乎一字一頓。
對方嘴巴張開,幾秒后神色恍然大悟,說:“不能……說……”
頓時,他心里冒出幾句臟話,但嘴巴忍住了。
他轉動頭再次望向周圍,企圖發現有用的信息,這里仍然有霧氣彌漫,相較稀薄,遠山的輪廓略顯模糊,光線來自天空,但天空沒有太陽。
而這時,對方拍了拍他肩膀。他回頭一看,見到對方手上不知從哪拿出的水壺。
“喝……嗎?”對方聲音結巴。
他聽到水壺里的響聲,忽然感覺渴了。遲疑一下后,他點點頭。
對方打開水壺,倒入他嘴里,他這時在水壺上見到熟悉的字樣。那是一家企業,他曾在登古斯曾有耳聞。這件水壺產自登古斯或是漢馬戈,起碼是舊大陸。
水很甘甜。他舔了舔嘴唇,注視面具上的那雙眼,試圖發現出什么。而那雙眼幾乎不與他對上,一直低著。他只好放棄,然后觀察周圍的地形。
這是高坡的一條路,并不寬,這樣寬大的雙輪車幾乎占據路面的全部。車前坐著一名車夫,也穿灰藍斗篷,擋住休利特的目光。高坡的兩邊是樹林,遠處的山峰在霧中隱約呈現。他抬起頭,天空似藍似白,像有云流,而陽光的來源無跡可尋。
他視線里飛過一只蝴蝶,它飛行的軌跡讓他的目光恍惚不定。蝴蝶飛入路邊的草叢,一下子找不見了。他回過神,心想:“這里是哪?”
他目光重新落在那人身上。那身灰藍色的斗篷非常樸素,脖頸前的黑色扣子黯淡無光。他望上看。那張黑色面具沒有任何花紋,屬于純碎的臉型,而雙眼里的眼珠子正在往下看,似乎正在思索什么一樣。那人雙手上戴著棕黑色的皮革手套。他目光下移。那雙腳上穿著皮鞋,經歷過許多年的損耗,可以見到一道道不起眼的劃痕。他目光移到旁邊。那把武器似乎是彎刃,裝在黑色的鞘里,劍柄上的黑色綁帶緊緊圈著。
他試圖掙脫出雙手上的綁繩,過程很小心,但馬上被對方注意到了。對方雙眼上抬,盯著休利特,目光猶如鋒利的劍刃,一下子讓氣氛冰冷到極致。他停下動作,一時難以呼吸。然后,對方移開目光的時候,空氣重新自由。
他心想:“他是誰?”
甚至不敢回憶那道目光,它永遠刺在這段記憶里,無法被磨滅,如一個詛咒仿佛永遠伴隨他的一生?,F在,他一點逃跑的念頭也沒有了,因為只要被對方再看一眼,那種恐懼會被重新激發。他微喘著氣,皮膚上的疙瘩還未散去,喉嚨甚至又干燥了起來。
他背后的雙手試圖抓在一起,但只有幾根指頭能互相觸著,并且傳上來冰涼的感覺。他屁股挪了挪,面對另外一邊,避開見到那人任何一點的身影。
而腦內深處已被那道目光打下烙印,他甚至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只有車繼續走著。
這時,世界里只剩下林海在風中晃動的大片聲音,以及木制的車輪在硬泥上碾過的微弱聲響。
“車會去到哪?”他心里冒出這個疑惑。
只有不斷的思考才能暫時忘卻那種恐懼,他調動所有思緒,尋找可以深思的事情。
但一件件事情,都仿佛失去值得思考的理由。最后,他直面那道目光帶來的恐懼,對它追根究底。
“不要怕……不要怕……”他心里告誡自己。
在回憶里觸摸它,已經沒有任何一點感覺,他逐漸以為心里的陰影消散了,于是遲疑一下,鼓起勇氣轉過頭。對方仍然坐在那,面具上雙眼里的眼珠子仍然望著下邊,保持這個姿勢不曾動過一樣。
他吞了吞口水,實際上沒有口水,然后呼喚了一聲:“喂——”
而那雙眼珠才動了動,他卻下意識回過頭,根本不敢對視。
但稍微冷靜了些,他心想:“只有不斷挑戰恐懼,才能克服恐懼?!?p> “可……現在能嗎?”
仿佛世界里只剩兩樣東西,那道令人恐懼的目光、他自己,而他正置身于這種注視下,永遠無法逃離,這種陰影將籠罩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