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閉上眼,探尋周圍的一些眼睛,終于尋找到一只蜘蛛,并且連結成功。
仿佛張開另一只眼睛,她能“看”到了另外一幕。那一片黑暗,似乎是地下土壤里的微小間隙。
確認方位后,她走到雪地的某一處,蹲下扒開地上的雪,露出了灰色的枯草地。仔細看,一只蜘蛛緩慢爬了出來。于是,她伸出凍紅了的雙手。
蜘蛛全身毛絨,爬到她手上,一動不動。
她用另一手蓋住蜘蛛,走到家門前,同時探知到比爾斯先生與格林議員的位置。他們在二樓。她走進屋子,上到二樓打開一扇窗,往對面的墻扔出手上的蜘蛛。
蜘蛛在墻壁上固定住后,她開始有意控制蜘蛛,使它往上爬。
蜘蛛爬到某扇窗戶,爬過所有可能存在縫隙的地方,但沒有縫隙能夠進入。而同時,因為控制它,一絲虛弱在她腦內深處升起。明白要快一點了,于是刺激了一下蜘蛛,它即刻爆發出逃生時激發的潛能,一下子加速,爬到屋子另外一面的陽臺。
但二樓陽臺的玻璃門緊緊關著,非常嚴密,也進不去。對蜘蛛來說,這間屋子仿佛精心設計的堡壘。而在安娜這里,腦里那一絲虛弱嚴重起來,不得不停下與蜘蛛的連結。
因為虛弱,探知的范圍縮小了一圈,精度也降低了一些。她關閉這種探知,走回向自己的房間里。
安靜,很安靜。她受不了這種安靜。
這里只有她一個人,在休利特離開后的第二天,西萊斯特便返回向漢馬戈的首都。這兩個月以來,她第一次到外邊嘗試所謂的假期兼職,而到上個星期才結束,到手工資卻只有一千三,如果光靠自己,根本交不上明年的學費。
因為今年的學費需要四千二,而教材費往往在一千五到一千七之間,一千三遠遠不夠用。在登古斯,知識實在太花費錢了。
而再過九天,學校便開學,小學期就開始了。
一學年里分為大學期與小學期,大學期從五月中旬開始,持續到九月,一共三個多月,而小學期往往在十一月中旬開始,持續到第二年的一月底,只有兩個多月。
海格爾大學有三個王牌學院,哲學院、工商學院、物理應用學院,學院間劃分不同校區,各自安排,而在工商學院的安排里,它所有專業課程內容都在大學期里講完,而到小學期的最后進行考核。
這時,安娜打開門,目光首先落到桌面上的幾本課本,隨手拿過一本翻開到某頁,滿眼枯燥無味的內容,于是丟回桌面上。因為父親的安排,她必須選擇金融貿易,實際上她更愿意報考物理應用學院。
父親承諾過,會為她在家族的企業里安排職位。但五月份后,這些企業大多數因為資金鏈斷裂而破產。而那次波動里,只有少數人沒有受到牽連,而她連他們中的大多數都不認識,以前一直沒聽說過,現在更加沒有來往的理由了。
家族已經瓦解了,而生活仍要繼續。她也認清了所謂的緊密關系,都以金錢為紐扣,把某些人聯系在一起,因此五月之后,最明顯的變化是她的社交。
過去時間里互相道好的朋友們漸漸疏遠,惡毒的猜測流行在閑言碎語中,幾個時候,尋死的念頭會突然冒出,她幾乎要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這時,她脫下鞋,脫掉冬大衣,到床上躺下,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但大腦忍不住往更深處思索。回憶起那些冰冷的夜晚,她把內心里痛苦的抉擇遺忘,而只記得似夢中閃現過的火光。那光中,是與休利特·格林有關的一切。
此時此刻,她又聯想到他失蹤的事情,同時轉念一想,那男人——格林議員應該比她更加擔心,因為失蹤的人是自己兒子。她希望休利特會沒事,會像他父親說“他很好”的那樣。
但幾分鐘后,她從床上起來,決定尋找休利特。
她問自己值不值得。
九天后要開學了,她可以申請休學,但放在過去的自己面前,這個決定非常可笑,因為以前的自己完全不值得為一個人如此付出。
她一面告訴自己,若現在尚存一點理性,就應該等待他回來。
但另一面卻心想:“如果他死了呢?”
所有的思緒即刻間消失,連心里沉默了。
“死亡”一次打破了很多東西。她重新穿上鞋,穿上冬外套,扣著紐扣,走下樓梯,走出家門外。心情很沉重。
外面風雪很大,今年的雪落似乎提前了,也像在暗示什么,于是此時所有的思緒掛念在遙遠的那人身上。
這些時間來,兼職中的勞累讓自己每天在困乏里睡去,早上在匆忙中出門,沒有時間往現實深處思考,但忙碌之后,她總要面對現實的。
過去幾天,她常做噩夢,如果說還能自我安慰,欺騙自己想著他沒事,直到從格林議員口中得知真相后,當時再怎么裝作鎮定,內心的安全感已經支離破碎,只剩慌慌張張。
那兩人仍在二樓,似乎要討論很久,她不敢打擾談話中的男人們,于是回到屋子里等待,時不時探知一下那里。
他們像談得沒完。
終于,某時某刻,他們有了移動,但只是換了一下位置,然后似乎又談了起來。她心中的激動便失落了下去,但沒有想其它,只是繼續等待。
過了一小會,他們又移動了,而這一次走到一樓,像要出去。她反應過來,即刻快步走出家門。
風雪撲在臉上,她望見到出了門的格林議員時,心情更加緊張,只依靠理所當然的本能在雪地上邁著腿。“不要停下,你只能不斷往前走”——她告誡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格林議員的面前。比爾斯先生還站在門口,看著安娜。而那男人看著安娜,目光像在問:“你要做什么?”
她一開始很結巴,說不出一句話。
男人開始注視她的眼睛,像有種神秘的力量,周圍的風與聲音柔和了起來,她心情自然放松,卡在嘴里的話也脫口而出:“休,我要找休。”
她回過神,驚覺對方的不可思議之處,而從對方目光里,根本看不透他的心理活動。“太神秘了……”她心想。
“安娜。”他忽然念了她的名字。
她下意識應答一聲。
他說:“安心等待,他不會有事的。”
“如果我還能等,就不會找您了,議員先生。”
男人說:“如果你畢業后,休還沒回來,我就允許你找他。”
她沉默幾秒,然后搖頭。
男人繼續說:“我不希望你出事,難道你希望他回來的時候,他找不到你嗎?”
這套話似乎無法反擊,她啞口無言,但還想說什么。
“如果緊急事務需要我的幫助,找他問問。”男人示意她看向比爾斯先生。
比爾斯正對她揮了揮,說:“我們見過的。”
然后,男人繞開安娜,獨自在雪地上走著,在她面前遠離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