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銘一整晚都沒睡好,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不斷浮現出一些生活場景,繼而不斷延伸變換,即使睡了也是斷斷續續的。
清晨五點半的后操場依舊沒有人影,黃肖全不是能早起的人,黎銘便一個人按照慣例在塑膠跑道上晨跑。因為正處于晝長夜短的季節,雖然看不見太陽,但天早已呈現出干凈的冷藍色,抬頭望天,偌大的藍色畫布上有幾縷飛機云般的長條薄云漂浮在上面,像靜止了似的。
晨跑的圈數增加,汗水早就浸濕了后背,黎銘也覺得氣快接不上了,索性便停下不跑了。他在后操場找了塊陰涼的地方坐下,慢慢平復自己的氣息。看著干凈的天空,黎銘的胸腔愈加發沉,本是晴空萬里的好天氣,卻覺得傷感。他想起自己看過的小說里寫到過:“最讓人的難過的,其實是晴空萬里。”。黎銘已經記不起具體是在哪本書上看到過的了,也不知道小說原話是不是這一句。他在當時讀到這句話時心里并沒有什么感觸,但現在他認為這句話完美地詮釋了他的心情。
布告欄附近被圍得水泄不通,大多是走讀生,也有一些還不清楚自己在哪個班級的內宿生。畢竟開學是特殊的日子,學校特意空出了一節課的時間給走讀生確認自己的班級情況。
黎銘并不想那么早到教室里,他不喜歡別人一進來就像看稀有動物一樣的眼神看著自己,然后在腦海里思考要不要和陌生的自己打招呼的那種尷尬。他站在操場正上方,靠在欄桿上打了個哈欠,目光呆滯地看著下方那些把布告欄擠得水泄不通的人頭。
陸羽秋背著一個黑色書包,手里還抱著幾本書,進學校時,她朝門衛大伯微微鞠了個躬。黎銘看著她從學校大門走進來,陸羽秋沒有擠進發生交通事故的布告欄區域,而是步伐緩慢地走上了斜坡,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黎銘心中一頓狂喜,他想迎面走過去,但卻莫名地緊張起來,不知道該怎么開口,第一句話該說什么?思忖了半天,見陸羽秋已經走了一半的路程了,黎銘索性直接跑過去。
黎銘能聞出空氣中各種氣味的微妙變化,假山假瀑布的老舊油漆味,銹水味、圓木桌椅的干柴味、被壓在桌椅下方的草坪的清新的泥土味,露水味,以及微風帶來的甜膩的桂花香味。它們結合在一起進入鼻腔,黎銘頓覺心情舒暢。
看到熟悉的面孔朝自己跑來,陸羽秋陰郁的臉舒展開來,想加快速度迎上去,但速度卻因為不知道自己該怎么開口而越來越慢。
天空干凈到幾乎沒有污點,輕盈的潔白云團在上空匯聚成形,小狗、小貓、山脈……看看天空,又看看上方朝自己跑來的黎銘,陸羽秋心情大好。
兩人都停住了腳步,黎銘站在陸羽秋跟前喘了兩口粗氣。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等到風逐漸平息,桂花的香味也慢慢變淡直至無法捕捉時,陸羽秋才抬頭看著黎銘。
“早啊。”陸羽秋提了提嘴角,心卻不知道為何狂跳。
黎銘撓了撓后腦勺,也尷尬地笑了笑。
“早。”像想起了什么,黎銘補上一句,“你不去看一下布告欄嗎?”
陸羽秋腦袋稍稍下傾,像在思考。
“你怎么知道我沒去看布告欄?”陸羽秋抬頭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因為,”
“偷窺狂!變態!”陸羽秋打斷了黎銘的解釋。
人在特殊情況下真的會變口吃。
“我,我,我剛,剛剛……”
黎銘一下子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才好,他著急想跟陸羽秋解釋自己因為不想去教室就在上面發呆,然后碰巧看到而已,但一緊張卻不知道該怎么說,口齒變得含糊不清。最后他狠狠地拍了自己大腿一下。
陸羽秋嗤嗤笑了起來,道:“逗你玩的,我還沒開學就知道自己在幾班了,所以就不想去湊熱鬧了。”
黎銘垂下腦袋,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也對,畢竟你爸是校董,你肯定能提前知道自己的情況。”
陸羽秋的臉色有些微妙的變化,嘴角也慢慢耷拉下來沒有了笑意。黎銘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但不知道怎么補救,最后兩人又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你把書包給我吧,我幫你背,不然你遲早要駝背了。”黎銘打破沉默的局面,笑著調侃一句。
陸羽秋點點頭。
在幫忙把書包卸下來的時候,陸羽秋的馬尾拂過黎銘的手背,黎銘這才發現,陸羽秋的頭發長長了,柔順的馬尾像染在畫紙上的墨絲纏繞在自己手中。
“頭發留這么長,你不怕我揪你頭發了啊?”
“就是知道你手賤,我才故意把頭發留長的。”
兩個人又開始了一陣互懟。
“對了……有個問題我可以問嗎?”黎銘試探性地問了問。
“什么問題?問吧。”陸羽秋語氣也淡了下來,捕捉不到任何情緒。
氛圍有點嚴肅,黎銘打趣說道:“沒什么,我還以為你是要選文科呢。”
黎銘背著包,雙手放在腦后,眼珠子時不時瞟向陸羽秋,觀察著陸羽秋的表情變化。
陸羽秋想了一會兒,語氣輕快地說道:“你說的這不是廢話嗎?選理科好找工作啊,照你這么說,我難道就不能學理啊?”
“沒有的事,你別狗急亂咬人啊。我都說了是以為。”黎銘裝作輕松地回應。
“對了。”
“嗯?”黎銘回頭看著陸羽秋。
“你為什么選文啊?你文科不是一塌糊涂嗎?”
“你說這話,敢情我就不能學文啊?我想培養我的藝術細胞還不行嗎?”
黎銘偷瞄陸羽秋的側臉,白皙的皮膚,淡紅的嘴唇,高度恰到好處的鼻梁,睫毛微翹。她眼神下視,像在思考什么一樣。沒有粉底,沒有眼影,沒有刻意描邊的眼線,沒有所謂的妝容,干凈,舒適。
比所謂的校花好多了。黎銘心里想著,臉微微泛紅。
“就你,還藝術細胞?得了吧。”陸羽秋冷笑。
黎銘沒再說話,一路上,兩人并肩走著,沉默不語。
在快到教學樓的時候,兩人又同時開口。
“我以為你要選文科的。”
“我以為你要選理科的。”
雙方都不明白對方是不是因為口中的以為而選了與自己心中想法背道而馳的選項。只能尷尬地笑了笑,互相調侃對方。